良医志、国医魂——父亲何世英逝世廿周年祭(2)


(续)每每提到施今墨先生,父亲总是深情地说:施今墨是我的恩师,没有他的关照和栽培,我可能枉活一生。他嘱咐我有三句话:一是治病在救人,童叟不要欺;二是不要做杀人不用刀的庸医,庸医害人不见血;三是中医不能守旧,要发展必须向西医学习。这三句话是我一生的座右铭,是我一生治医、治学和做人的准则。
听父亲说,开始行医时,特别同情那些家境贫寒的人,凡是穷人,看病不收费。病人没钱买药,我父亲替病人家属交钱,还时不时地去看望这些穷病人。这些病人里,有沿街讨饭的乞丐、有遭老板毒打的小伙计、有生活潦倒痛不欲生的大爷大娘、有拉胶皮积劳成疾的人力车工、有被麻包压垮筋骨的“六号门”工人、有从郊区来的面黄肌瘦的农民……。父亲在回首往事的时候,深情地说:别看这些穷人看病交不起钱,可我从他们身上认识了许多病症,积累了大量经验,这是花钱也学不到的。因此,我要感谢这些穷朋友,没有他们,就没有我何世英的今天!”
一次,一个大户人家差人前来求医。父亲上门的时候,病人已经穿上装估(寿衣)躺在挺尸板上准备一旦咽气就入殓了。父亲看过后,跟家属商量说:“该请到的大夫都请到了。老大夫看不好,我这年轻的大夫就更没根了,只能试一试。如果看好了,皆大欢喜;看不好,不要说我拿病人练手。一是责任担当不起,二是我何世英的名声坏了,一家老小的饭碗就给砸了!”在家人的一再请求下,父亲给开了药方。第二天,病人睁眼了;第三天,病人说话了;第四天,病人脱掉装估从挺尸板上走下来径直到饭桌要吃饭。转天,报纸上登出一则新闻:“死马当活马医,何世英大夫妙手回春”。消息一传出,名声大噪,不仅天津市的大户人家上门求医,连北京的达官显贵和满清皇室的遗老遗少也纷至沓来。一时间门庭若市,接父亲的黄包车你来我往、摩肩接踵。有时门前停着好几辆来接的车,车夫们为争个先手,发生争吵是经常的事。给这些显贵们看好了病,常常赏赐一些古董之类的物品。这些物品里,父亲最看重的是犀角杯。这些犀角杯四周雕刻龙纹,有二龙戏珠、龙跃东海等等。听父亲讲,用犀牛角做的杯有一特殊功能,盛酒时,如果酒里有毒,酒就会变色,因此,皇帝饮酒多用犀角杯。其实,父亲之所以看重犀角杯是另有原因。父亲当时特别关注小儿疾病,因为小儿疾病往往具有季节性强、流行性强、爆发范围广的特点,光靠门诊只解决极少数患儿的问题,于是,自己研制小药方,配制成中成药,放到各个药店去代卖,家庭用起来方便,价钱也便宜,在当时为天津市老百姓解决了不小的问题。记得最清楚的是一种名为扶儿神的成药,专门用来治疗小儿因季节变化爆发感冒高烧不退的,很受欢迎,配方中一味主药就是犀角粉。记得那时我们全家都跟着父亲做药,家里几乎变成了前店后厂。前面客厅是父亲的门诊室,后面是爷爷、奶奶、母亲带着我的哥哥们切药、捣药、研磨、分装、封盒,一家人忙得不亦乐乎。父亲按照西药的包装方法,亲自设计了包装盒,盒上有扶儿神三个大字,中间是我们六兄弟依次排成一个阶梯形的照片,旁边是一则广告语何世英创儿科药,六个儿子保健康。盒内有一页使用说明,上面有主治、用量、注意事项等,语言专业规范、通俗易懂。同当时西药包装相比,毫不逊色。家藏的犀角杯大部分用于这服药的制作上。父亲曾打趣地说:向来英雄好汉是劫富济贫,我也是,不过我是借富济贫——借着给富人们看病,赚来的钱和物用在小药上,让老百姓少花钱治大病。
还有一件趣事:可能传统使然,新中国成立之前中医大夫的装束几乎都是长袍马褂,唯独父亲出诊时穿西服扎领带,腋窝下还夹着一个洋皮包,曾引起不小的议论,说父亲“不中不洋”、“不伦不类”。对此,父亲并不在意,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西医进入中国后,中医大夫逐渐受到排挤,越来越被人瞧不起,说中医‘不科学’、中医大夫‘自己都不讲卫生’,是‘土医’、‘卖草药的’,社会地位低下。我不服这个气。为什么?西医传入中国不过一百年的历史,在此之前中华民族繁衍数千年始终是世界人口第一大群体,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自己的中医。中医世代相传、千锤百炼、不断丰富,已经形成独具特色、博大精深的医学脉络,有太多西医不具备的长处。人家看不起中医,我们中医大夫不能看不起自己。但是,我们也应看到中医存在短处。西医传入中国的时间虽短,却让我们看到了现代医学的理论体系、科学态度、先进的诊断方法和制药技术,有许多长处值得我们中医学习。只要我们中医率先向西医学习走向现代化,未来世界最新、最受欢迎的医学体系将首先在我们中国诞生。勿以事小而不为。我穿一身西服革履出诊,一是在仪表上带头改变中医在人们眼里的形象,表明中医大夫是有尊严、讲体面的;二是表明中医要现代化,不能一成不变,落后就要被排挤、被淘汰。”父亲原保存一张国民党时期的天津《大公报》,有一板块醒目的标题是:“为维护中医社会地位,何世英大夫仗义执言”。这可能反映当时中医大夫受到挤压的形势相当严峻,逼迫众多中医大夫奋起抗争,并且不得不开始思考中医出路何在,父亲仅仅是其中的一个代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