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京到庐山 二、潘扬冤案(4)潘汉年含冤去世


 

从北京到庐山

    王先金 编著

 

              第二章  潘扬冤案 (4)

 

                潘扬冤案中的“三千三”

 

    1950年6月中旬,上海公安局破获了七个国民党保密局的潜伏电台,经请示上海市委、华东局和中央有关部门后,“逆用”了其中的两部,即保留国民党的番号、呼号、人员、密码、发报手法,接收他们的情报为我所用,并将我们编造的假情报发送过去,迷惑敌人。

    不料,在揭发批判高岗、饶漱石反党事件过程中,此事被认为是严重问题,因而牵涉到扬帆。1955年3月在北京召开的中共全国代表会议印发的材料中,有一件就是揭发扬帆在上海解放初期主持镇反,搞“以特反特”,“重用、包庇和掩护了特务分子反革命分子三千三百多人”。

    这“三千三百多人”显然不是真实数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事情是这样的:

    1941年,扬帆在盐城新四军军部军法处任代理处长兼盐阜区保安处处长。新四军政委兼华中局书记刘少奇经常直接指导他们的工作。

    有一次,刘少奇在军部对扬帆说:“孟尝君门下有三千食客,难道我们共产党不能养几个食客吗?”领会刘少奇指示的精神,是要他敢于和善于使社会上各种类型的人为我所用,做好公安保卫工作。

    1946年,扬帆在苏北淮阴城担任华中分局联络部部长。有一天,华中公局组织部长兼财委主任曾山派顾准来找扬帆,要他介绍一些朋友关系,帮助他们到国民党统治区开展贸易工作。顾准曾在上海做过地下工作,在苏北抗日根据地的政府中当过财经处副处长,和扬帆相当熟悉,便和扬帆说了一句玩笑话:“孟尝君有食客三千,老兄手下有多少食客?”扬帆也就顺口回答说:“我比孟尝君还多三百。”后来这句玩笑传到苏皖边区政府秘书长张恺帆那里,他随口编成了两句打油诗:“扬公门下三千客,尽是鸡鸣狗盗徒。”引得当时在场者哄然大笑。这两句诗形象幽默,很快就在部分同志中间流传开来。

    解放战争开始,扬帆北撤山东。1948年在潍坊市公安局碰见一些熟人时,还有人开他的玩笑说:“扬公在淮阴有食客三千三,现在到了山东还剩多少?”顿时又引起了一片笑声。

    扬帆万万没有想到,这开玩笑的话,几年后竟然成为他被打成“反革命”的一条严重“罪状”。

    上海解放初期,在市公安局副局长兼社会处处长(后任局长)扬帆的主持下,设立了社会处所属的外围性组织情报委员会,利用一批反正投诚的叛徒、特务担任情报员、联络员。另有许多登记自首的特务,在社会上被利用作为公安局的工作关系。

    上海市公安局使用的这批人都不在编制中,并明确规定他们只准动口,不准动手,即可以提供情报和建议,但不给予逮捕、审讯权。据有关资料表明:情报委员会提供了1000多条国民党特务活动线索,从中捕获400多名特务,缴获潜伏电台80余台。

    这些事情都与“食客三千三”联系了起来,成了扬帆“以特反特”、“重用、包庇和掩护了特务分子、反革命分子达三千三百多人”的“罪证”。

    1963年1月,潘汉年被判处有期徒刑15年,剥夺政治权利终身。1965年8月,扬帆被判处有期徒刑16年,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直到粉碎“四人帮”之后,冤案才得以平反昭雪。

 

 

                  潘汉年含冤去世

 

潘汉年被捕后,关押在功德林监狱。1960年3月15日,秦城监狱落成了。不久,潘汉年等人就被迁到了秦城监狱。

苏联援建的秦城监狱,由4栋3层青砖小楼组成,编号分别为201、202、203、204。其中的204监狱,待遇非一般人所能想象。

204的监房每层约20多平方米,铺着地毯,床是沙发床。伙食标准是按部长级待遇,到东华门“高干供应点”采购。给他们做饭的则是专门从北京饭店调来的乙级厨师刘家雄。每天,都由何殿奎给他们送饭。每人一个四层的饭盒,分别装米饭、两个菜和一个汤。冬天用棉罩保温。每个饭盒的颜色都不同,以示区分。一共15份。

1956年7月,功德林设立了一个专管高级干部的“特监”区,把这些人从不同监区集中起来管理,何殿奎是监管员。“特监”一共8个人:原中央组织部部长饶漱石、上海市副市长潘汉年、上海市公安局局长扬帆、从事情报工作的袁殊、外贸部副部长徐雪寒、广州公安局副局长陈泊、《人民文学》编委胡风和一位公安部的局级干部。

秦城监狱建好后,这些人全部迁入204监区,青岛市委书记王少庸等几位“青岛案”主犯也从别区迁来,一共15人。

潘汉年刚来的那十几天,何殿奎就住在他房间里,24小时贴身监护。那些天,潘汉年几乎每天都被带去“谈话”。他出入都要戒严,如监大敌。

谈话的地方是在会议室,坐在沙发上。主持谈话的先是公安部的一个局长。谈话很“平稳”,但并不顺利。潘汉年就是不开口。僵持了几天后,公安部常务副部长徐子荣亲自来谈,说“保证你死不了,不信可以给你写个条子”,他才开始谈。

潘汉年这个情报界的传奇人物,在何殿奎的印象中,他个子不高,胖胖的,不爱说话,是一个很稳重的人,从来看不出他情绪上的变化。他生活很有规律,晚饭后会在床上闭目打坐一个小时。潘汉年在狱中还写过一篇小说,写一个拉洋车的人,可惜后来找不到了。

1963年到1964年,204监区的犯人陆续释放。潘汉年就安置在秦城监狱的家属区,生活仍然由何殿奎照顾。那段时间,他生活比较愉快,常去南边的水库钓鱼,去附近的小汤山镇散步,和何殿奎也有说有笑。但这样的日子随着文革的到来而结束了。

文革开始后,饶漱石、潘汉年、扬帆等再次入狱。潘汉年等被关在201监区。当时201监区共关押了“走资派”的89名部局级干部。潘汉年苍老了许多,头发几乎掉光了。那几年,吃的是窝头白菜,见不到肉。后来,潘汉年被送到农场。

在农场,他们的生活待遇还可以。但之后不久,潘汉年在1967年10月就已确诊的肝病又加重了,生活自理能力越来越差,妻子董慧也因受到强烈刺激,导致间断性精神失常。

 

1975年夏天,在湖南省涞江茶场第三劳动改造管教队,新盖的小平房里,住进了一个老头和一个老太太,看样子是犯了错误的大干部,他们有不少的书,有钱买鱼和蛋吃,抽的又是好香烟……劳改队的犯人们在议论着。

1975年八九月间的某一天,“老犯人”钟叔河收工回监房,经过场部商店门口时,走在他旁边的一个犯人轻轻对钟叔河说:“快看!快看!站在门口的老头就是那个特殊犯人。”钟叔河一眼望去,是一个身材矮小、面容清癯、头发白了不少而且非常稀朗、穿着一件旧灰色派力司干部服的老头,手里提着一只小竹篮子。再一看面貌,似乎像一个什么人,可是又全然不能记起。

那时正在“批林批孔”,队长(原是一个造反派)在讲话时说:“什么样的人不杀呢?胡风、潘汉年这样的人不杀。……不杀他们,不是没有可杀之罪,而是杀之不利……”

“造反队长”越说越兴奋:“不杀,一个不杀。这就是政策。一个不杀。这是事实。潘汉年也没有杀,你们不是都看见了他不是?……该杀的我们都不杀,养起来。潘汉年就养在我们涞江茶场。”

钟叔河听到这里,漠然地点了点头,心想:“潘汉年,潘汉年!我知道了!难怪在商店门前一眼望去似曾相识。”

有一次,木工间没有小木块了,只剩下一些大块头。潘汉年将大块木头往篮子里装时,篮子倾倒了。恰巧钟叔河在一旁看到,赶紧走近去帮助他扶住篮子。潘汉年说道:“谢谢!”

“潘老!”当两个人同时弯着腰侍弄篮子时,钟叔河轻轻喊了他一声。

潘汉年没有回答,只是注视了他片刻。

“我也是干部,读过你的作品。1957年的右派。攻击‘文化大革命’。判了10年。”

潘汉年脸上的疑惑消失了,轻轻地说了一句“相信人民。”

过了些日子,钟叔河在邮电所前又碰到了潘汉年。他四顾无人,便说:“您好!您难道会永远在这里关下去?我是想不通的,我要申诉。”实际上他已申诉多年了。

潘汉年望了他一眼,只轻轻地说了一句:“你还年轻。”

潘汉年是1975年7月从北京送到涞江茶场的。董慧比他早两个月到来。他们原来并没有关在一起。这对老夫妻见面的时候,都流了泪。

他们夫妇俩允许在茶场范围内“自由活动”。在初来的头一年里,潘汉年总是每天五点多钟起床打太极拳,接着就打扫屋子周围的卫生。常到六队买柴火,到邮电所取报纸。湖南这块“卑湿”之地,对老人的健康不太适宜了,过了一年,他就开始生病,出来行动的时间也少了。

    1976年的一天,粉碎“四人帮”的消息传来了,潘汉年和董慧心中顿时升起了一线希望。不久,上面派人来了解姚文元之父姚蓬子的入党情况时,潘汉年又被与“四人帮”挂上了钩。潘汉年的病情继续恶化,在场部医院治疗。1977年4月14日下午,有关方面将董慧接到了潘汉年的病榻旁。潘汉年的手无力地握着董慧的手不放,一小时,两小时……直到当晚19时,潘汉年含冤离开了人世,终年71岁。

    十天后,董慧亲手将丈夫的骨灰盒埋在了金盆岭西侧墓地,并亲手书写碑文:“肖淑安之墓”。

    董慧满怀深情地对别人说:“我为潘汉年改名换姓,是为了替他保密。老伴怕他的病吓坏我,而我却怕他死后没有人照顾……”

    1977年,潘汉年在去世前,给妻子董慧写了这样一首诗:

        相爱成遗恨,奈何了此生,

        怜君犹少艾,为我困愁城。

        昨日同生死,今朝半残身,

        但求息怨恨,勉力觉新人。

        道路分明在,火里铸忠魂,

        抗敌陷地下,十载尔同行。

        北上延安路,朝夕共苦辛,

        南旋千万里,悄然居海滨。

        六年留上海,解放更相亲,

        倘有千般罪,当有风先闻。

        堪叹莫须有,一脉贯古今,

        沉冤二十载,何日见清明?

    “沉冤二十载”,还未见清明,1979年4月24日,董慧在农场默默地追随她的丈夫而去了。据说在死前,她向党提出了恢复党籍(她只被“停止党籍”)的要求,当时当然没有结果。不过,茶场总算给她开了一个追悼会,花圈的上款写的是“董慧女士”。

    两位老人怀着莫大的遗憾在孤寂与凄凉中相继辞世,没有等到为他们平反的那一天。

    扬帆遭受了24年的牢狱之灾,直到1978年11月,才在中央领导的批示下获准他的妻子前往湖北探望丈夫。1982年,潘汉年冤情大白,被正式平反,扬帆的平反书也因此而有了结论。

潘汉年却因“潘扬案件”身陷囹圄,含冤负屈几十年,于1977年含冤去世,直到1982年才得到平反。

 

1980年,在一次中央工作会议上,廖承志首先提出对潘汉年案件的质疑。潘汉年的弟弟潘锡年等亲属,受株连20余年,此时也上书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希望对此案件重新调查,公正处理。

1980年12月23日,中央纪委书记陈云同志亲自过问此事,几次打电话指示公安部,将潘汉年案件的材料查明上报。1981年1月16日,公安部如实向中央纪委报告了潘案处理的全过程:1954年刘少奇、康生给饶漱石的电报,说明抗日战争年代潘汉年与汉奸李士群等接触,是根据中央指示精神做的,曾向中央情报部门有过报告。1955年6月8日,李克农给中央政治局报告中提出的反证材料,也很说明问题。这两份材料,为潘汉年案件平反提供了有力的线索和证据。

1982年8月23日,中共中央根据中央纪委的复查结果,正式发出了《关于为潘汉年同志平反昭雪恢复名誉的通知》的文件。

    1998年冬,扬帆以87岁高龄仙逝。若在九泉路上重逢潘公,扬帆大可欣慰地给老友捎去许多好消息。

    潘汉年平反后,董慧才相继得到昭雪,对她的结论是:“董慧原名董奉然,1918年生,1938年1月在延安参加中国共产党,1938年起在潘汉年同志领导下做党的情报工作。1955年因潘案被捕,1962年被释放,1967年5月两次被收监关押。安置在湖南茶陵县农场,1979年2月24日病逝。董慧从1939年到上海解放为止,在潘汉年领导下从事党的情报工作,是有成绩的,对革命事业做出了一定的贡献。董慧同志是忠于党的好党员,1955年受到错误的审查处理,蒙冤二十余年,应予平反昭雪,恢复名誉,消除影响……”

    1983年4月15日,潘汉年夫妇的骨灰被取出,送入了北京八宝山革命公墓。潘汉年、董慧一对患难夫妻,终于永远地相伴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