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共同文化的日中吵架后需和好


——访日本民主党籍参议院僧侣议员藤谷光信

日本的僧侣也从政?在“川上义博从事国会议员5周年纪念会”上,日本民主党籍参议院议员藤谷光信告诉记者他是一位僧侣议员的时候,记者的脑海里面立即出现了一个问号。当他进一步说“我是日本国会里面唯一的一个僧侣议员”的时候,记者产生了采访他的意愿。12月2日下午1点,《日本新华侨报》记者前往日本参议院议员会馆,在藤谷光信事务所对他进行了专访。

 

僧侣议员要服务于国家和国民

《日本新华侨报》:您曾经介绍说自己是目前日本国会里面唯一的一位僧侣议员。此前,日本国会里面为什么没有僧侣议员呢?僧侣成为国会议员后对日本政治会有什么影响呢?

藤谷光信:这里,我要向你更正一下。我回来以后又查了一下资料,目前,日本国会里不是只有我一个僧侣议员,另外还有一个自民党籍的僧侣议员。非常抱歉,他的名字我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我出生在寺院。在日本,有各种各样的寺院,其中有世袭制的寺院。我属于净土真宗西本愿寺派。西本愿寺是承认世袭制的。我是第16代传人。我作为住持,曾在地方上被选为议员,干了16年市议员,还做过四期山口县议员,后来被推举为国会议员。日本地方议会里面,大约有200多名僧侣议员。我们净土真宗派里面将近有50人担任了地方上的议员,也就是僧侣议员。

日本的国会议员是需要有专业知识的。有的懂法律,有的懂土木,也需要懂教育、懂宗教的。我从大学毕业,尽管是僧侣,但也做过学校的教员。成为国会议员以后,可以推进日本在精神社会上有一个健全的环境,这也是我从政的目的。

现在日本民主党有417位国会议员。在我的倡议下,我们成立了一个民主党佛教议员联盟。只要是对佛教感兴趣的,都可以参加。现在,这个联盟里面有190多名民主党籍的国会议员,这可真是一个大型议员联盟了。鸠山由纪夫曾经担任会长。他出任首相以后,辞去了会长的职务。如今,他不干首相了,我正在邀请他重新担任会长呢。

说到僧侣议员对日本政治的影响,我想应该主要是精神建设方面吧。僧侣议员不是传教的,而是服务于国家、服务于国民的。

 

日本政府首先应有谢罪的态度

《日本新华侨报》:2009年5月,您参加了要求日本政府对1932年在中国发生的平顶山事件谢罪的国会议员团。能不能介绍一下您参加这个团体的动机?您认为与自民党政权相比,现在民主党政权在历史认识方面还存在着什么样的问题?

藤谷光信:我了解到当年日本军队在中国东北制造的残忍的“平顶山事件”以后,就认为应该把这样的事实公开。这是我们前辈做的事情,作为他们的子孙,我们虽然跟这个事件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毕竟是伤害了中国民众,那就应该赔礼道歉。促进日中两国之间国民的友好关系,也是我们国会议员的义务、责任。所以,当有的国会议员为此事奔走的时候,我也参加了这个议员团。

在民主党内,与我持有相同看法的人很多。现在,民主党成为执政党了,对历史问题持慎重态度的国会议员越来越多了。也就是说,在执政前后,民主党对历史问题的表态与做法并不一致。这应该说是与自民党政权的区别吧。一些民主党议员担心说多了会牵扯到政府、企业的赔偿问题。我对此有不同的看法。不久前,有一个中国民间索赔团到日本最高法院打官司,他们都是那场战争受害者的遗族。我作为国会议员和他们见面了,向他们认真地表示道歉、谢罪。我是唯一去看望他们的日本国会议员。我认为,是否进行赔偿那是以后的事情,日本政府首先应该有一个谢罪的态度。

 

心灵贫乏是自杀的主要原因

《日本新华侨报》:我注意到您虽然是一个僧侣议员,但关心的问题却不仅仅局限于宗教问题。因此,我想就一些日本社会的问题听取您的看法。国际社会通常把日本看成“自杀王国”,对其原因有各种说法,有的认为是日本社会的传统,有的认为是经济原因,有的认为是精神因素,您怎样看呢?这个问题究竟有没有解决的方法?

藤谷光信:这是一个有重大难度的问题。本来,生活富裕了,生活质量提高了,大家都应该生活得更幸福才对。但是,日本却是自杀增多,生病的人增多,精神上患忧郁症的人也增多。究竟是什么原因,很难有一个结论,但我认为主要还是精神上的问题。日本人现在在精神上、心灵上越来越贫乏。当然,我也想说到中国。因为现在的中国与30年前日本经济高速成长时期的情况很相像。伴随着经济的高速发展,国家可以成为一个非常有经济实力的国家,但人的内心世界并不一定也“富裕”起来。据我了解,中国近年来自杀的人数也在增加。这就需要我们在教育上下功夫,通过教育让人的心灵充实起来。

 

对吸毒者应该处以严刑

《日本新华侨报》:现在,日本的年轻人以及艺能界频频出现吸毒问题。您认为这个问题应该怎样解决呢?

藤谷光信:对于毒品问题,我认为应该动员整个社会来严肃处理。我个人是反对死刑的,也因此参加了反对死刑国会议员联盟。但是,我主张对贩卖毒品的人处以严刑。我知道有几个日本人在中国因为贩卖毒品被处以极刑了,受到了严厉的惩罚。对此,日本政府并没有要求中国把人还回来,也没有多说什么,这就说明日本政府也认为对贩毒者应该予以严厉处罚。

中国曾经经历过鸦片战争。那个时候,外国人让中国人吸食鸦片,希望通过吸毒让中国亡国。毒品,是会让一个国家亡国的。所以,这个东西必须坚决取缔。

我听说现在日本有的医生利用自己处方、管理的权利,把麻醉剂当做毒品来注射,来调剂自己的感觉。这是过去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解决这个问题和解决自杀问题一样,难度很大,但是需要想办法解决。

 

亲身体验原子弹

《日本新华侨报》:很多人都说日本的原子能是最为安全的。您认为呢?另外,日本的原子能未来有没有转变成为核武器的可能?

藤谷光信:我首先要说,把原子能转移到核武器上的可能性,在日本是几乎是没有的。日本是一个原子弹的受害国家,比任何国家都知道原子弹武器的危害性。我今年73岁,更是亲身经历过原子弹爆炸的情景,让我给你讲一讲。

我居住在山口县的岩国市,距离广岛40多公里。1945年,我才8岁,正在上小学三年级。当时,学校距离我们家很远。用我的速度要走30分钟。途中还要过一条小河。河边有一所寺院——我们就在寺院里面上课。

8月6日那天,大概是早晨8点15分,老师正在黑板上写字,我们坐在榻榻米上看着黑板。突然,一道闪电般的光亮,一下地罩住了大地,周围所有能看得见的东西都变成白色的闪光,整个世界都是一种颜色的感觉,没有任何的声音。我们这些小朋友们都很惊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老师转过身来要求我们“安静下来”。大概经过了30秒到1分钟左右,我们听到了剧烈的响声——对,最初我们没有听到爆炸声,只看到闪光、闪亮。我们当初还以为是海市蜃楼现象。随后听到了爆炸声。我现在还记得当时老师按住了黑板——为了不让黑板掉下来,还在对我们说“安静”、“安静”。当时,因为是在战争时期,我们都接受过防空训练,所以大家一下都钻到桌底下去。我们捂住眼睛和耳朵、张开嘴巴。这些都是当时接受防爆军事训练时学会的——张开嘴是为了怕冲击波把内脏冲坏。那个时候差不多每天都接受这样的训练。接着,我们以飞快的速度把衣服都穿起来,一起跑向寺院门口。我记着自己当时还把新买的木屐拿在手里。那个响声持续了10~15秒左右,整个大地像发生了大地震一样颤抖起来。

我们在寺院旁边的河坝上看见远处冒烟了,距离我们40公里远的上空升腾起冲天的蘑菇云。这个蘑菇云给我的印象非常鲜明,大概有几十公里的高度。那朵云纹丝不动。

当然,那个时候我们还不知道有什么原子弹。一个陆军燃料库就在位于我们学校4公里的地方。开始,我们还以为是燃料库爆炸了呢。一直到了当天的黄昏,我们才听说广岛是让“新型炸弹”给炸了。很多受伤的人都从我们家门口经过。

我的一个小朋友住在隔壁。他父亲每天拿着月票乘电车到广岛去上班。那天,他父亲没有回来。后来,他母亲到广岛去寻找,回来后哭着说只发现电车的残骸,什么都没有了。

我父亲当时已经是四十八九岁左右,身体也不好。一直到12月,他才带着我到广岛的寺院去慰问亲属。可是,这座城市已经被炸成断壁残垣,差不多都消失了。寺院也让冲击波给吹得无影无踪。当时看到,凡是木造的建筑物都没有了,剩下的就是一些钢筋水泥的建筑物残骸。我记得我们经过广岛银行时,还在银行后面看见许多死尸。

那时候,受到核辐射的人很多很多。谁也没有在意,只是想寻找自己的亲戚朋友。现在回想起来,我那时候也应该是受了核辐射的,非常危险啊。当时,谁都不知道那是原子弹,只知道它是一种“新型炸弹”。还听说日本也会制造出这种炸弹,只不过没有来得及做出来而已。谁也没想到它就是原子弹。

就因为日本人有了这种体验,所以日本绝对不能使用核武器和制造核武器。我作为一个僧侣议员,也是坚决反对制造核武器的。我还想说,现在日本国会里面,我是唯一一个体验过原子弹爆炸的议员。

关于日本的原子能是不是安全,我想,这毕竟是人为制造的东西,你说它绝对不会发生泄漏或者是产生什么威胁,也是不可能。谁都无法保证它绝对不出事。但是我认为日本的原子能还是99.99%地安全使用着的。因为日本在这方面做了很好的措施。你可以看到日本的新干线已经运行了几十年,到现在没有出现过事故,就是因为把事故的发生率降到了几乎是零的可能性。但是谁都不能保证在今后几十年里怎么样,因为毕竟是人做的东西,谁能保证不犯人为的错误呢。

 

为了友好促进中日韩儿童读书

《日本新华侨报》:我了解到,您还参加了“思考儿童未来议员联盟”,并且积极从事促进中日韩三国儿童读书交流活动。您认为这种交流活动的益处在哪里呢?

藤谷光信:日本、中国、韩国有很多相同的东西。三国都相信佛教,属于一个“佛教圈”;都敬仰儒教,属于一个“儒教圈”;都曾经或者正在使用汉字,属于一个“汉字圈”;都在吃饭时使用筷子,属于同一个“餐具圈”。因为地理上的原因,我们隔海相望,但我们拥有共同的文化。但是,千万不要以为因为拥有了共同的文化,就不会吵架。这就像一个家庭一样,外面看起来是一家子,家里面则有父子吵架、兄弟吵架。有的时候,这种家庭内部的吵架,吵得更凶,吵得更狠,动刀动枪,真的是玩命呢。

在我看来,为了让日中韩三国相互了解,就应该让孩子们从小懂得友好关系的重要性。这就需要读书、需要交流,需要有人来推动这样的事情。

现在,日中之间又出现了领土之争。为那么几个小岛去争,值得吗?在过去的那场战争中,日本死了大约300万人,中国大约死了3,000万人,这是多么沉痛的教训啊。看到日本的媒体幸灾乐祸、煽风点火的时候,我心里就不舒服。我们必须学会冷静地处理日中两国发生的一切问题,两国拥有共同的文化,吵架以后也要友好下去。

 

三国佛教交流应以和平为切入点

《日本新华侨报》:您毕业于日本龙谷大学。这所学校有“日本佛教界的东京大学”之称。原中国佛教协会会长赵朴初先生也曾获得过龙谷大学的博士学位。赵朴初先生曾经提出过中日韩三国佛教交流“黄金纽带”的想法。您认为今后中日韩佛教界应该怎样交流呢?

藤谷光信:我是非常希望日中韩三国的佛教徒能够进一步推进佛教交流的。当然,这涉及三国的政治、社会体制,因为我们三个国家毕竟有不一样的地方。韩国非常重视佛教,不希望别人来对他的佛教说三道四或者是做出什么评论。日本是可以随意评论佛教的,可以赞成,可以反对。中国大概和韩国有点相似吧。

我认为日中韩三国佛教的交流,应该以和平为切入点。三国的佛教组织和佛教徒为了世界人类的发展和和平,为了心灵上的和平,相互提携、相互帮助,我认为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采访临近结束,藤谷光信议员的谈兴却越来越浓,他告诉记者,在山口县做议员的时候,他曾经积极推动日本山口县与中国山东省成为友好县省,自己也因此有幸多次访问山东,踏上孔子故乡的土地。今年春天,还应邀参加了上海世博会,再次感受到中国作为一个大国正在崛起。

藤谷光信议员起身到书架上拿出来一个小盒,把里面的一幅长长的照片徐徐打开,兴奋地说:“去年12月,在日本民主党干事长小泽一郎的带领下,我们142位民主党籍国会议员一起到北京见到了中国的胡锦涛主席,这就是胡锦涛主席和我们的合影。日本和中国必须友好下去呀。”

这时,记者想起近期采访过的日本国会议员,曾经在民主党籍众议院议员高邑勉、参议院议员川上义博事务所的书架上面看见过他们在去年12月分别与胡锦涛主席的合影。

日本国会议员把与胡锦涛主席的合影摆放在重要位置,不仅仅是中日关系的一个注脚,更可以由此预测中日关系的未来。(写于2010年12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