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0日 星期六 雪雾 C3—BC—塔肯那


风雨啊彩虹啊,感动得我不住地要落泪,痛并快乐着,深刻地知道我就是活在这注定大悲大喜的人生里!

回到人间了


    昨天因为腿痛,白天一直在C3休整。到了下午5点才临时决定下撤去大本营,但当时也还想,如果腿不好就撤到C1,如果好就一口气到大本营,正好在夜里通过大本营和C1间的冰裂缝区。这里是极昼,也不怕看不到路的。
    从5点决定走到出发,中间烧水、做饭、拆帐篷、整东西装车,实际出发时已是晚上8点20,在山里能把每天这样的生活过好就很不容易了。

    从C3往下是穿踏雪板走,我发现踏雪板对我的腿也有些好处,加上坡度不那么陡了,膝盖感觉好很多,但还是很敏感,一有下坡就疼。
    今天结组是啫喱走在第一个,然后是阿贵、次落、队长,我因为膑骨痛,走在最后。
    这样倒也有好处,在前路上没什么裂缝时,我就走在离前面队长很近的地方,速度可以自己适当调整,好很多。
    从C3到C1要下降900米,走6公里,因为负重拖车加上我的腿痛,走了近3个小时才到C1。
    显然已经到了麦金利最后的登山季节了,C2、C1已经都空了,我们已经是最后一批队伍了。
    当我们到达C1时,正好是23点半左右,天际的景象好壮观。
    在这里的太阳要落山时,四周的山群和天空都是红色的,雪原很安静。


辉煌的落日景色(阿贵摄)

    诺大的C1只有我们几人在挖我们预埋的物资,这几天下过几场雪以后,标志看不见了,什么也没找到,也想不起有什么了,好像是阿贵的东西,但愿没有什么贵重值钱的。
    在这片很美的景色中,我们喝水吃东西休息了一会儿,然后就立即下撤往大本营去了。
    大本营在海拔2200m的地方,所以从这里过去的路比较平,下降200米而已,但有8公里的距离,还要过一段冰裂缝区。
    现在是极昼,所以像这样傍晚出发夜里赶路也挺好,避开了白天的暴晒,凌晨时通过冰裂缝区,也正是冰被冻得最坚硬的时段,会容易通过些。
    我边走边看着时间和海拔。还不时地回头看正在落日的天空,我们离开C1时是晚上11点48分,也就是说这个季节这种特美的景色,出现在午夜12点左右。
    啫喱显然也是第一次见,大家都很吃惊。
    也就前后一小时吧,太阳落下去了,该是夜幕的天空却进入了一种始终昏暗的亮光里,空气阴冷下来许多。

阴冷灰暗的天空

继续行进

    我们继续行进。
    前一段没穿踏雪板的啫喱走得深一脚浅一脚的,这会儿也老老实实地穿上了雪鞋,我们缓缓地下撤。
    阿贵有两个拖车,队长在最后拉着,C1之后山势渐渐地平了,啫喱要求每人各拉一个车。
    我看了一遍海拔表,这时还是2071米,离开C1已经有1个多小时了。
    我们就开始进入冰裂缝区。这地方之难,是我这次登山万万没有预想到的。
    现在回想起来,这次麦金利,有三个难忘:一是登顶,二是冰裂缝区,三是小飞机出去。
    我们进来时,通过冰裂缝区也是在凌晨,但那次是半个多月前,所以没有什么感觉。
    可这时的气侯越来越暖,我们今夜出发的时候又嫌早了点。
    足足用了2小时40分钟才通过了这个冰裂缝区,现在想来挺恐怖的。


冰裂缝区(阿贵摄于飞机上)


    暗夜里走着走着,那么大个子走在队首的啫喱忽然就不见了,还是是次落赶上去把他拉了上来,才知道,原来掉冰裂缝里了。
    从这时开始,我们一队人就几乎没有谁幸免,不停地踩空,摔倒,要么有是拖车掉下去,大家一起往上拉。
    我发现我倒是特有意思,越是到了危险紧要关头,越是冷静,能做对所有该做的事儿。
    就好比那天在顶峰过山脊,那么险的地方加上风压那么大,所有人都担心我被风吹跑了,而我却能很镇静处理。这次也是。
    没想到之前在登山协会的马哥培训班上学过的,关于冰裂缝的知识还有技术,真能在今晚都用上。
    啫喱在前面小心地探路,一个裂缝一个裂缝地过,冰裂缝有明有暗,明的可以找地方迈过去,可暗的如果探不到就是摔下去,好在是结组,后面的人赶紧向后倒下拉住。
    可越是往下走,裂缝越多,大家其实心里都慌张,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去。
    我走在队尾,好处是体重和负重都最轻,但坏处是往往一个暗裂缝经过大家前面的踩踏、振动,到我这边就该塌陷了。
    还有很多暗裂缝和雪桥我们是小心地爬行通过的,因为面积大压强小嘛。
    我开始时很兴奋,但后来也越来越沮丧。不知这片冰裂缝什么时候才是头,对面的坡就在那里,好像就在眼前,可似乎怎么也过不去。我不住的查看海拔表,这里是冰川和山谷的最低处,海拔2000米多一些的地方,冰区是最不稳定的,我知道渐渐往上就会好些。
    我走在队尾,看前面每个人的表现各不一样,也挺好玩的。有时通过一个1米高的暗裂缝,需要爬过去。可由于紧张,前面的同志恨不得爬出了3米远了,还在问后面的人,我爬过了没有。
    的确很吓人,天色是暗的,前面的山峡上不时地还有有冰崩、雪崩的声音,加上老是幻听,总能听到女人的嚎叫声,还有男人的嚎叫声,却不知从什么方向传来,又是什么东西发出的。
    我在队尾,因为绳距很长,体验就更多,还总感觉背后的远处有只冰川怪兽在瞪着红色的眼睛悄悄地尾随着我们队伍,随时就会扑上来。
    这真是恐怖无边的地形,加上各种怪声(还有冰川移动挤压的声音),呵呵,越是这会儿,越要保持得很镇静。
    经过这一夜真的很佩服自己也很得意,甚至欣喜地认为自己能有这样的一次经历是一件非常自豪的事情。
    在队尾的我,因为前面的人并不能总是看着你,所以得自己处理许多情况。
    比如前面的人总是在关注他们还未通过的裂缝,所以关心着自己的脚下,往往是前面的人又遇到新的裂缝了,而我后面的这个裂缝还没通过,于是我自己就要判断好是在裂缝的这一边等待结组整体前移时通过呢,还是先设法通过了,再在他们的那一边等待。
    裂缝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这段路走得开路的啫喱都快要崩溃了,一个新向导处理这么个情况,也真是难为他了,感觉最后的一段时间他都快成惊弓之鸟了。
    我使的是双杖,经常感到向下戳个空的感觉,也不知底下是怎么曲折的万丈深渊,赶紧通过,下一个裂缝又在张嘴等着你。
    真是什么情况都遇到了。
    当你很渺小无助地置身于这么偌大的一片冰川中的时候,才觉出在大自然面前人是多么的卑微。
    今天长了很多关于冰川的知识。
    我是队尾,不得不时常站住等着前面的人,可能还站到了一处不该站的地方,结果不能前也不能后。
    还要仔细地观察冰裂缝的走向,观察自己是站在哪一条裂缝上,它们也许是交叉的,也许你正站在它们变化的关键的一个点,等等。
    而且裂缝深浅、密度、明暗不一,真的很长知识。
    经过两个小时的奋战,我们走到了一个鼓包上,这里是冰川中难得的一块陆地。但站上去的那会儿,我们还都不知道呢
    啫喱前面就一直说休息,现在走不动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以为总算是通过了,看看表,两个小时,我们都在唏嘘感叹。
    我赶紧趁机拍了几张照片。


恐怖的冰裂缝

    再出发时,没想到的事情却又发生了,刚没几步,啫喱又掉下去了。然后是更恐怕的事儿,我们进入了一片明暗裂缝都很多的区域,而且巨浪波涛的声音从空空的脚下汹涌地传上来。天哪,我们的脚下有一条大河!
紧跟着啫喱,排在第二个的不爱说话的阿贵都大声地喊出来了:“快快!快!赶紧通过呀!”
    又是40分钟过去了!我再看海拔表,是2071米,我们在不知不觉中上升了,脚下越来越坚实起来。这时候我们才终于再一次相信,这下可真的安全了。
    用了近3个小时,才通过这一恐怖的区域。
    这会儿我们才意识到,为什么我们是最后一批队伍之一了。天气再暖点的话,这个区域是无论如何不可能通过的,之前半个多月回去的孙斌他们那支队伍显然就遇不到这个问题。
    这和我们安排在2、3点钟通过的时机时间也有关系,还是太早一点,再过2小时,冰层状态会更加稳定些。但有这样一番经历,结果却还活着,除了庆幸之外,我似乎觉得这也很值得。
    实在太考验和检验一个人了!
    不过还没完呢!
    从冰川走出来,缓缓的不知不觉的开始上一个缓坡。这是到达营地前的最后一个坡了,它竟然还有一个名字,叫“破碎的心”。
    真的是太形象了!
    因为队伍走到这里应该已经是精疲力竭了,再遇到这种缓缓的不知不觉要上100米高的大坡,真是受够了。
    想起孙斌前些日子提到的“那个吐血的大坡”,应该就是这里了。
    沉默!一直的沉默,整个队伍里听不到谁说话。

队伍里听不到谁在说话

    天上开始飘雪。啊呀!真险,幸亏刚才在冰裂缝区里没有遇到我们几天前刚到达C3营地时的那种“白毛天气”!
    刚才那三个多小时,要是再赶上那天气,我们肯定被困在里面了,真是太危险了!所以这时看着渐亮的天空,还有天上开始飘落的雪,感到的却又是一种欣慰。
    我在想,顶多白天飞机来不了了呗,我们终于是真的安全了!
    看到营地设施了。


到了BC营地

    远远的,有三个黑点,显然是为飞机导引航向的。可“鬼打墙”似的怎么走也靠近不了它,干脆不去看算了。
    越来越近,终于看到营旗了,是暗夜里一面黑色的旗帜,上面正中安着一颗狞笑的骷髅,下面还有两把交叉的枪刺。对于刚经历过死亡冰川的我们来说真是一个恐怖的印象,但或者这是死神在对我们的一种赞扬也说不定吧。
    再接着就看到帐篷了。所有的人都停下了,就地扎营。
    我们上这个坡用了1小时。这时快5点了。算下来我们用了8个半小时也就是整整一夜,才走完今天的全程,从C3到大本营。
    主要还是出乎意料的冰裂缝区,还有这“破碎的心”,也真够考验人的。
    除我之外的其他人都负重很多,也就次落看着还好。
    连一直都挺强的阿贵,这会儿坐在大包上,呆呆的一动不动了,今天晚上可真是走劈叉了。
    抬头看天,云层间偶尔会露出蓝天润润的颜色,不论怎样,这个点飞机是不会来的,还得扎营。
    经历了刚才惊险的一夜,大家这时的心情已是轻松愉快的了。很快就搭了三顶帐篷,我们只拿出了睡垫和睡袋。啫喱在厨房的坑中也开始烧水,说是给大家做顿咖喱饭。我们准备的太充分,这山又不许丢垃圾,所以带下来的物资也很多。这会儿感觉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队长笑说,干脆大就家住在这,把这些东西都吃完再回小镇上。
    呵呵,那太惨了!这些天我麦片、苏打饼干、能量胶可真都吃恶心了。
    快速简单地吃过饭,大家睡下的时候已经6点了。再醒来是中午12点多。忽然意识到自己还住在冰天雪地里,还没坐飞机飞回小镇,这几天的经历像是在做梦一样。
    听着帐篷上哗哗落雪的声音,情不自禁地拉开帘子往外看,对面的很近的山石上雾气低低的盖着周围的每个山峰,甚至看不到那润润的蓝天,呵呵,索性别想了,掏出日记本写日记,也许明天、后天就飞出去了呢。
    下午2点多钟,次落他们的帐篷也有说话声了,看来他们也睡醒了。然后是啫喱打算给大家做晚饭,正问吃什么呢。
    忽然营地的工作人员向我们这边喊,说飞机半个小时以后就到。于是我们激动地赶紧收拾汤碗瓢盘,拆帐篷,收睡袋,装包。刚收拾完,一架天蓝色的小飞机就转弯俯冲进了山谷,在我们面前降落了,我们一看,那么小,怎么装得下我们5个人和那么多物资。正纳闷着,忽然又听到声音,又一架军绿色同样大小的飞机也降落了。

天蓝色的小飞机

来接我们的“小破飞机”

    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我们赶紧装机,什么雪橇、拖车、马桶。总之,满满的两个小飞机。我被飞行员老爷爷安排坐在了驾驶副座上。我面前也有驾驶座一样的操控手柄,这好像是个教练机。老爷爷很认真的向我们演示安全须知,不厌其烦的样子让我很是信任他,这好像就是他每天告别家人去上班那样的一项普通工作而已。
    飞机的轮子被滑雪板取代了,在雪面上,飞机很短滑行之后,就拉升起来冲入雾气中。沿着山谷,蜿蜒向前,两峡都是山的石壁,似乎伸手可及。
    小飞机只坐着我、队长、次落三人,整体感觉又轻又薄又破又小。呵呵,尽管我经常会出门探险,但还是第一次坐在不是直升机的那么小的飞机上,而且外面就是那么近的山,我们似乎从一个山谷飞出来,又进入另一个山谷,雾气一阵一阵的扑面而来,有一段时间什么也看不见。迷雾中,老爷爷还是那么从容那么无所谓的样子,这让我很放心。


开飞机的老爷爷

坐在飞机上

手刹一样的装置

    好像是因为这架飞机太破了,老爷爷不停地在用右手去给一个像手刹那样的液压装置打气。就这样我也只是觉得新鲜而已,一点都没有害怕,因为没见过这么开飞机的。还觉得有一点点好玩,似乎这个飞机能保持这么个高度,全仗着他打气的结果。
    飞机在浓密的乌云层下,在山体间超低空地飞行着。我望着眼前大片的雨雪落在前窗玻璃上,然后立刻变成细小的水珠向后散去,才知道,哦,原来飞机是不需要雨刮器的。盯着这些细小的水珠,看着看着,人就走神了,忽然百感交集。天啊,就像做梦似的15天,攀登、下撤,刚才在梦中还挣扎的冰川,以及这会儿忽然这架小飞机在带着我们冲出山谷,飞向人间。


在山谷间飞行

飞机上看到的冰裂缝

在山谷间飞行

见到了久违的绿色

终于回来了!

    忽然意识到我们这是要回到人间了,脑子里像过电影似的。孩子、家人,在想要是他们在这里就好了,就在此刻,和我一样,似乎张开胳膊就能立刻变成翅膀,和这架小飞机合为一体。
    经历过了那样的一切的15天,此刻真的是一种飞翔的感觉。
    是的,这样的壮举也许对我来说不会再有了。
    但是,每一刻的生命都是那么那么的不同,并且可以那么的有意义,要好好的活着,要好好地活着!
    可这一切,不经历怎么懂得!
    风雨啊彩虹啊,感动得我不住地要落泪,痛并快乐着,深刻地知道我就是活在这注定大悲大喜的人生里!
    我不停地拿相机记录下眼前的一切,好像这样就能记录下此刻的心情。
    是的,雪雾茫茫之后,我终于看到了一小片野生苔藓。然后随着相机快门的按下,绿色越来越多,我们飞越了无数冰川、山谷,我们飞出来了。眼前满是树和平原还有曲折蜿蜒的溪流、湖泊。
    啊,这山真的是太大了!
    太伟大了!
    脑子里就这么飘忽着,35分钟后我们的飞机又重新降落回了地球,就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