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我的写作,妻子从来都是不以为然。尽管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文学事业有着那么一圈神秘的光环,尽管我刚二十出头便有一些文学作品见诸报刊,但是,妻子绝非因为我的所谓才华才与我相识相恋。她选择我时,不带一丝一毫的浪漫色彩,理由十分朴素而简单:我是个靠得住的人,可以居家过日子。这时,正有许多痴迷文学但一面也不曾见过的女孩子把信像雪片一样地朝我这儿飞来。但是,最终没有一人能走进我的生活。那时,妻子平静地看待着这一切。就因为没份平静,我们结合了。
家庭生活的开始,我根本没有去考虑关于油盐酱醋茶的事情,满脑子全是个人的事业。一直以来的想法,是如何走一条文学之路。因为我的确像当时许许多多的青年人一样,对文学的钟爱达到了痴迷的程度。对于未来生活的设计,充满了梦幻般的色彩。不是说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必定有一个坚强的女人支持吗?那么,妻子会为我提供各个方面的有利条件。夜晚,窗前的一盏孤灯将不停歇地发出柔和的光芒,为我铺展出一条金光大道……然而,生活好像永远不是人们想象的那么单纯。那时,我在一所中学教书。妻子的观点,我首先必须是一位优秀的教师,然后才是一位业余作者。妻子对我写作所抱的平静态度,使我在三思之中,如她一样平静地接受了。在三尺讲台上耕耘那一片神圣的责任田时,我给自己的兴趣爱好留有一席之地。我曾经是那样毫不怀疑地认定自己有着一种文学天赋,我认定,无论中途从事何种职业,文学最终会成为我的归宿。后来,按照妻子的思想,我的确成为一名优秀的中学语文教师,同时也收获了散发着油墨芳香的文学作品。可是,在我眼里,这些都那么渺小,那么可怜,远不是我希望达到的目标。一个优秀的教师的教学教研活动,原来是那样的频繁和辛苦,决不允许我在业余爱好上有更多的投入。而对于两个方面的收获,妻子更为欣赏的乃是我的工作,她认为那才是我的根本。对此,我完全不能否认。
我忽然改行从了政。去给领导当秘书,几乎天天都要写一些大大小小的材料……我写得实在太累。看着那些堆起来比人还高的文稿,心里不禁一阵疼痛。因为花这么多心血的东西,在我眼里,只不过是“文山会海”的产物。尽管这样,妻子却出乎意料地一直给予了很多的关心。
寒去暑来,一晃就迈进了不惑之年。实实在在地说,在妻子平静态度之中,我对工作可谓一丝不苟,并不曾有过多的三心二意。可是,我心灵深处仍不甘心,因为这一切离我追求的文学似乎越来越远了。
这一年的年夜饭后,我回首历程,认定自己走上了一条岔道。黄金岁月中,我并没有去从事自己想干的事情。妻子正收拾着碗筷,我望着洒落在桌面上的饭菜,不禁有些凄凄然。我对妻子说:“你看那雪白的饭粒,它们在农人的手中经过了多少道工序?浸种、撒播、育苗、移栽、管理、收割、脱粒、扬场、碾米……到了你手中,又要淘洗、煮熟,这些工序最终的目标是进入人的胃里,消化成营养。可是,你看桌上这些将要倒进垃圾桶的饭粒,想不到它们最后是这样的下场。它们丝毫没有体现自己的价值。你知不知道,我就像这些饭粒!”听了我的话,妻子怔了怔说:“文学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一个人的价值随处都可能体现。我不求你出名,不求你当高官,只希望你真正干好自己的工作。你所干的工作不也需要才能?我真的不情愿你把大辈子的好时光花在一种前途未卜的奋斗之中。”也许,一个平时总是不动声色的人往往把事情看得更透彻。但是,我考虑更多的则是一个人应该如何给自己定位的问题。譬如:我的位置究竟适合放在文学上,还是其它工作上?
近日读书,看到一个很有趣的比喻:哲学家奥修将人的肉体比喻为“葡萄”,将人的精神比喻为“经葡萄酿成的酒”,“葡萄”会腐烂,而“酒”则长存并散发出芳香。比喻实在太妙,它充分说明了一个人内心的丰富远胜于外表的浮华。然而,我似乎是在离开奥修的本意,感觉到这个比喻与我长期思考的问题开始发生联系:一颗晶莹透亮的葡萄,是该及时地解人之谗,还是把它酿成酒为好?根据葡萄的自身特点,又该如何给它的归宿定位?
想起了妻子的平静,我忽然感觉到:这世上有许多事情原本很简单,往往是我们人为地把它弄得那么复杂。哲人奥修的话一点不错,但是,他的比喻的出发点也许与我所想问题的角度完全不同。就像那葡萄,未必都能去酿酒。它以鲜亮的方式供给人类,不也给人一份惬意和满足?这不是葡萄的另一种价值又是什么?我所积累的知识虽然未能完全用于文学创作,但在其它工作中不也在发挥着作用?
葡萄未必都能酿成酒,也没有必要都去酿成酒。
葡萄未必都能酿成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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