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军工厂的日子里


      1970年9月25日,结束了整整两年农村知青生活的我被招工到铁铃某军工厂,从此又开始了我十一年的军工厂生活。

      我们厂位于距铁岭20多公里的团山沟里,有1000多名职工,家属和其他人员也差不多这个数。家属区那时基本都是平房。由于是军工厂,通信地址要写多少号信箱,而不能写厂名。所以,当时外界都管我们厂叫“保密厂”。刚到工厂时,我们这100多名新工人单独成立个“新兵连“。就像新兵刚到部队一样,先训练,后分配到连队(即车间)。经过一个月的军训以后,我被分配到七连。这是一个军工器材的组装车间,一百多名职工中有30多名工程技术人员,其中清华大学的毕业生就有10多位。由于文革的原因,我只读到高二就下乡务农了。无缘大学,却有幸在这里结识了全国名牌大学的毕业生,也感到很幸运。当时尚处在文革期间,天天“大批促大干”,班前班后学毛选。在学习班里和批判会上,领头的积极分子大都是刚刚招工来的党团员知青,而那些清华学子却很少有人“显山露水”。政治活动上是这样,可在业余生活中他们却与众不同。我发现,回到独身宿舍后,他们人人手不释卷,平时很少看到他们与人闲聊,即使散步,也是边走边背诵外语。我曾有幸与一位清华大学毕业的刘师傅住过同一宿舍,我发现他不仅专业技术精良,而且文学水平也令人刮目相看,他能非常熟练地背诵《红楼梦》中所有的诗及精典章节。平时说话出口成章,而且英语、俄语都很精通,现在是沈阳某重点大学教授。据说,现在这些清华学子们都已事业有成,有的已到国外发展,有的在国内成了专家学者。从他们身上,我感受到了中国优秀知识分子的执著精神和坚定信念,这对我后来的工作和学习都起到了很大的促进作用。

      在军训结束,等待分配的那几天,大家心情都很沉重,特别担心分不到好工种。当时流传一首顺口溜:“车钳铣,没法比;铆电焊,凑合干;要翻砂,就回家。”我当时被分到组装车间,工种名为机械装配钳工。身穿白大褂,手戴白纱手套,可以坐在椅子上干活。这在当时是个很令人羡慕的工种。这个工作并不复杂,实际上就是把一个个零件用螺丝钉连接起来。当然,整个组装过程还要用台钳、钻床等设备,经常使用锉刀、螺丝刀、刮刀、卡尺、榔头、扳手等专用工具。工厂有句行话叫:车工怕车杆,刨工怕刨板,钳工怕钻眼。我这钳工活最难的就是钻孔。钻头从直径几毫米大到几厘米,光是磨钻头就得学一阵子。记得学徒满三年后,要进行出徒考核,我起早贪黑苦练基本功,向老师傅请教高难技术,利用业余时间反复实践,着实下了一番工夫,最后还是比较顺利地过关了。

      当时虽然尚处于“文革”期间,每天班前班后政治学习雷打不动,大批判天天搞,但在技术考核时,我却真正体会到了,不管你怎么突出政治,怎么以阶级斗争为纲,如果你的技术考核不合格,还是出不了徒。因此,当时我曾在实际操作考核时,头脑中瞬间闪过邓小平的那句话:“不管黑猫白猫,抓住耗子就是好猫。”所以,在我以后的工作中就有了这样一个理念:不管干什么,一定首先要把本职工作弄懂弄通干好,否则,你将一事无成。参加工作已近40年,许多往事都已经淡忘,许多曾在一起工作过的师傅、师兄弟、同事、同志的面容都已不甚清晰,但惟有一位已经过世35年的小师妹的倩影却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中。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九七0年十一月初的一个深夜,一位刚和我们一起分到七连的小师妹在临时宿舍(厂里安排的平房)因煤气中毒不幸遇难。第二天上班,当我们听到这个噩耗后,如晴天霹雳,都感到非常悲痛。正处于人生花季的小师妹,十七八岁的青春年华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小师妹的遗体在战备山洞里停放了大约一周时间后,厂革委会指示连队举行追悼会。小师妹的悼词是连队指导员让我写的。小师妹是我的同乡,进厂后我们又分到同一个连队,这悼词我写得很动感情,当时职工们的心情也都很沉痛,记得当指导员念到:“今天,我们怀着十分沉痛的心情,向刚刚加入工人阶级队伍的新战士×××同志的遗体告别”时,整个会场一片唏嘘,许多职工都泪流满面,她的许多师姐都痛哭失声。

      凝视着小师妹美丽的遗容,眼前立刻闪现出一位婷婷玉立的小姑娘:两条擦肩小辫微微后翘,一双含笑的大眼睛炯炯有神。她能歌善舞,活泼大方,在我们这拨新徒工里很有人缘。可惜,一支刚刚绽放的花朵就这样凋谢了!

      粉碎“四人帮”以后,军代表全部撤出。原来由军代表担任的厂和车间的主要领导岗位都换上了落实政策的老“当权派”,那些曾被称为“臭老九”的知识分子也纷纷走上了重要的工程技术岗位。工厂基本恢复了正常状态。但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发展,军工产品的需求越来越少。工厂为了生存,不得不开发研制民用产品,至此,军工厂已经徒有虚名,“保密厂”也不再保密,以致后来干脆改名为无线电厂了。

      离开军工厂已经25 年了,现在这个厂也已搬进了铁岭市区,对于我,已经完全陌生了。但25年前军工厂那军事化管理的模式却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那些知识分子在逆境下刻苦钻研科技知识的精神令我终生难忘,那师徒情、师兄弟姐妹情至今仍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