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都永远被柔情所伤


一生都永远被柔情所伤

林童

“一生都永远被柔情所伤”,这是汪安平诗集《爱的牵挂》中《春天已遥远》中的诗句,我直接拿来用作这篇序言的标题,它并不完全指向这部诗集的内容,或者诗人的爱情生活,我更愿意看作是汪安平一生中诗歌与心灵的关系。

虽然我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正值2009年春节期间。没几天就要立春了,虽说还在冬天里,但不是“春天已遥远”,而是春天正在临近。所以我愿意换一种角度或思维来看待时间、人生、情感、诗歌诸方面的问题.因为正是在1996年春节期间,我对安平有了近距离的观察。

我们是1995年鲁迅文学院的同学。我是因诗歌而进鲁院的,那时我认为我的诗歌写作已经到头了,如果没有新的增长点,很难有更大的突破,我最害怕的就是自我复制,加上我当时正在写长篇小说《雪崩》,兴趣已转到小说,故在选择写作方向的时候,我选择了小说。几年后还是因诗歌及评论行事,应该是文学命运使然。写诗的,除了来自新疆的骆中华因住同一屋而经常交流外,就是来自湖南的曾德旷了。曾是带着在《芙蓉》发表的长诗《混乱与挣扎》来的,又完成了上千行的长诗,牛气哄哄,令很多人刮目相看。我却指出了曾诗中存在的泥沙俱下的问题,并建议他精简,而且告诉他进鲁院后将伤害他的诗歌写作。当然他不会听取我的意见,当时我并没有写过评论。再有留下深刻印象的是杨拓,办《东北亚》的他,年青而留着长发,佩服西川,完全小西川的派头。汪安平呢,年青而热情,但我的确没有读过他的诗。另外,我还要提到一个人,就是汪安平诗《怀念大姐》中的主人公——来自鄂伦春的女诗人——阿代秀,她热情而豪爽,真的能够“大碗吃肉,大碗喝酒”在这里,除了引全诗,我想没有更好的悼念方法,而且这首诗朴素、情真、独特的细节、环境,构成特别的氛围与情绪:

 

盼着你回信 

你说要送给我的新娘

一套美丽的鄂伦春婚礼服装

等来的却是你

早已去了天堂

现在是秋夜

不知天堂是否更凉

我在很远的南方

焚烧这些纸钱

温暖你的衣裳

你送我的收音机

  也正流泪回想

大姐

我在夜空下祈祷

鄂伦春的天神

光芒你的善良安祥

临近结业之际,我们考虑的不是诗歌,而是如何在北京生存下来。就我而言,选择上鲁院,就是不想再回到原来的生活。后来不少人也问过我留在北京的原因,我说20岁就知道60岁之后的状况,实际上等于只活了20岁,在北京,今天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这样的生活才更有挑战性。在北京一晃就十多年了,的确什么事都处于未知状态。

与我同寝室的夏子华玩性很大,但极具生意头脑。他申办了公司,我和汪安平成了最初的合作者,并住在一起。这个时候,我们更不可能谈诗歌,一天到晚想的都是如何赚钱。半年之后,因公司运转不灵,我们便各奔东西。我仍然留在北京,汪安平这家伙呢,谁都不知道他飘到哪里去了!他的笔名叫飘雪,我常想,他飘来飘去,难道就真的像雪一样溶化而不留痕迹?这一飘就是十年,直到他开了博客,才有了联系。原来他飘到江苏,并结婚生子。听到这个消息时,既惊奇又高兴,更令人惊奇的是——他仍在写作!

我们都在漂泊中坚守着心中的诗意。骆中华已出版过几本诗集;曾德旷一边东游西荡,一边写着诗歌;杨拓在俄罗斯当了几年倒爷后还是来到了北京,继续着诗歌的梦想;夏子华虽不写诗,但曾用他主编的大型民刊《伯乐》积极支持诗歌活动,特别是出版了影响很大的《百年中国新诗流派作品金库》,现在一头扎进了中国的远古时代,写长篇历史小说和历史剧。现在,汪安平也把自己二十多年的诗歌结集为《爱的牵挂》出版。

在我看来,在《爱的牵挂》中,无论是爱情、友情,还是山水之情,都深深体现着一个从“雨巷里走出来的“无伞男孩的忧伤与诚挚,只不过汪安平比戴望舒更容易化解内心的苦闷,毕竟“无伞男孩不能光着头一直傻傻地被雨淋啊,更没有时间无所事事地“彳亍又彷徨”。从审美来看,自然与戴望舒“丁香姑娘”不属于同一类型,时代不同嘛。汪安平不安也不平,他老是飘,像雪一样地飘,所以,他更多的是飘后的牵挂.正如他在《有一钟爱叫牵挂》所写:“秋深了,冬天快来了/雪花就又要飘了”。然后体味着“初雪的温暖/雨夹雪的现实/又刺骨一生的痛”。《苦雨》再如《在雪中想起谁》,读后,你不能说“我”的心不沉重,却又无奈:

 

而我又在想起谁
她是否也正想起我
只有雪花
还在飘
飘入梦

“雪”,不定的雪,总是在飘,这是汪安平诗歌中极其重要的构成元素与审美意象,是汪安平诗歌的灵魂。

我注意到了《天坛回音壁》,很个性化的诗,它是这样结束的:

 

那时候天坛很小
现在天坛又很大
你已不在
我又在哪

也就是说,在汪安平的诗中,“你”总是作为“我”的观照,“我”总是因为“你”观照才获得了相对实在的生活态度和审美趣味,这就容易遗失自己,即“我”难以凭自身的力量与信心独自前行,更容易把自己局限在某种氛围之中而缺少变化,才子气比较重,开阔度不够,个性化还需要加强。这也是汪安平“一生都永远被柔情所伤”的心理基础。无论是柳宗元的“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还是老毛的“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都有独步天下之气.

我们这些仍然处在漂泊中的人,还在写作,但早已过了青春写作期,可能曾经都为“柔情所伤”。很多人都曾抱怨诗歌(文学)对生活构成了伤害,其实,不是诗歌(文学)伤害了我们的生活,而是我们的写作愧对了诗歌(文学)对我们生活的恩赐。无论是对生活,还是对诗歌(文学),缺乏感恩之心。按照艾略特的观点,一个人过了二十五岁,如果还在写作的话,应该步入另外的阶段。因此,是不是该改“柔情所伤”为“豪情满怀”呢?不是少年人的盲目,而是从内心里升腾出来!

 

2009年春节。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