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读卡佛?


 

2009的情人节,我从一本杂志里知道了一个作家名字:雷蒙德·卡佛。据说他有一句很著名的标签式句子:“当我们谈论爱情的时候,我们在谈论什么。”但我和他会合并非对这句话感冒,算了吧,多少人在用貌似深刻而聪明的言语谈论“爱情”——这个世界上压根不存在的事物,只适宜当作神来仰望而不宜近玩。我对卡佛的认同是因为他及他的文字像个冷峻的不笑者,直面生活的惨淡:“孩子很小的时候,我们没钱。我们工作累得吐了血,我和我爱人都使尽了全力,但生活也没有任何进展。那时,我一直干着一个接一个的狗屁工作。我爱人也一样。她当招待员或挨家挨户推销东西……有一年夏天,在加州,我为了养家,白天给人家采郁金香,晚上饭店打烊之后,我给一家‘免下车餐厅’做清洁,还要清扫停车场。”

卡佛最后说道:“有比写小说和写首诗更重要的事,明白这一点对我来说是很痛苦的,但我只能接受。要把牛奶和面包放在餐桌上,要交房租,要是非得作出选择的话,我只能选择放弃写作。”

只言片语击中我,恰恰因为我最近的生活状态很类似:疲于奔命,别无选择。平凡的生活在消磨我的光阴,粗砺的事物在消耗我的精神,意识到这一点我很消沉,消沉无比。我曾经靠希望之火取暖,如今那火渐渐萎了,濒临熄灭。但卡佛却以他独特的思想及包容度赋予庸常生活以某种敬意:“在任何情况下,我都无法设想自己,以一种嘲讽贬低的姿态对待普通日常生活的题材,或所谓的‘俗事儿’。我认为在我们过的生活和我们写的生活之间,不应该有任何栅栏。对于那些不好意思写剃头、拖鞋、烟灰缸、玉米粥这类事物的人,我替他们感到羞耻。”

是否我的人生观价值观出了问题,亦或智慧不够用了?我虽不以剃头、拖鞋、烟灰缸为耻,但仍相信自己的生活及写作重心应该远离那些东西而与其它“更高级”的事物为伍。这到底是个人追求,还是虚荣作怪?我分不清楚。但我欣赏卡佛诚实得近乎残酷的冷峻,以及背后不失温润的落魄与绝望,在更深的深处,或许仍隐藏着他未曾熄灭的希望之火吧,否则,我们的人生情何以堪呢。

“文学能否改变人们的生活……我小的时候,阅读曾让我知道我自己过的生活不合我的身。我以为我能改变——我得先把书放下,才能改变我的生活。但这是不可能的,不可能这样,在打一个响指之间,变成一个新的人,换一种活法。我想,文学能让我们意识到我们自己的匮乏,还有生活中那些已经削弱我们并正在让我们气喘吁吁的东西,文学能够让我们明白,像一个人一样活着并非易事。至于文学是否能真的改变我们的生活,这样想想当然好,但我真的不知道。”

还能说什么呢?“像一个人一样活着并非易事”——这是我所听过的对生活最诚实的描述,这并不表示卡佛是一个悲观主义者,他只是忠实于生活及自己的冷峻体验。卡佛是底层人物中的你我他,不同的是,他在文学中保持生活,在生活中坚持文学,并以不同于其他作家的写作风格及态度构筑属于他的文学高度。“无论是在诗歌还是小说里,用普通但准确的语言,去写普通的事物,并赋予这些普通的事物——管它是椅子,窗帘,叉子,还是一块石头,或女人的耳环——以广阔而惊人的力量,这是可以做到的。写一句表面上看起来无伤大雅的寒暄,并随之传递给读者冷彻骨髓的寒意,这是可以做到的。”卡佛做到了,且无与伦比。苏童评价卡佛的作品是“流水账里的山峰”,我觉得很贴切。更重要的是,在一次短暂的会合里,阅读卡佛以及他的文字于我是有意义的,这再次印证:文学是可以改变生活的。我深信这一点。否则人生情何以堪呢。

 

 

 

 

                                                                         2009214于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