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云方言趣谈


  谈谈灌云方言中的汉字

  周仕凭

  我生在灌云,长在灌云,为了生活,长大后离开灌云,但十分想念和热爱灌云。只要是身在异乡,抱有我这种心态的人肯定不止我一个人。所以,每每听到故乡人口中那熟悉的乡音,思乡之情就会如影随形,挥之不去。唐代大诗人贺知章写下的“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这首古诗,也反映了他在成长过程中留下的文化印记——乡音。所以有人说,乡音,是一个不老的记忆,乡音,是一首难忘的歌谣。

  乡音好听,但很多字词却让外地人难以理解。去年,我在家乡的晚报网上读到了该报记者写的文章,标题为《广西籍村官一个月听懂灌云话》,说的是毕业于中央民族大学、来自广西贵港的覃克插来到灌云当村官,并用很短时间听懂方言的故事。记者这样描述道:“银开子、家天子、倒演子(音)……如果不是土生土长的灌云人,您一定不明白这些词语的含义”。“银开子是硬币的意思,家天子是家院的意思,倒演子是倒垃圾的意思……”

  其实,记者的描述与解释都是有问题的。在灌云话中,“银开子”应当为“银尜(gá)子”,银尜,就是指面值小的硬币,也就是家乡人常说的“小银尕子”。除了灌云方言,到过陕西的人都知道,陕西方言里尜(gá)的意思也是钱的意思。在古代,我们使用的货币都是一些小东西,统称尜,现在你在西安街头经常可以听见大家使用“尜”这个字:没尜了,就是没钱了。还有记者描述的“倒演子”就是倒垃圾,也是与本意风马牛不相及。“倒演子”应当为“倒菸(yān)子”,在灌云,人们一般将枯萎的、已经成熟的、小于植物秸秆的细碎叶或芒称之为“草菸子”,菸,就是枯萎的意思。

  灌云的方言很复杂,不仅记者搞不明白,很多教书的老师也搞不明白。春节后到灌云登伊芦山,中午吃饭时,该乡宣传委员曹建祥讲了这样一则故事,说的是某小学教师在上级教研组来听课时,拿出了一个苹果,大声问:“同学们,这是什么?”学生朗声回答:“苹狗(果)”。老师说:“独逗独逗(灌云方言,很对很对的意思)”。这侧故事虽然只是饭时的笑料,但也反映出灌云一些教师普通话的水准。

  在我读书的时候,很多字也曾经请教过老师,但老师也是一脸的茫然,于是他们就采取变通的方式,找一些意义相近但读音不同的字来“糊弄”学生。

  如搋(chuāi)面,音如“揣在怀里”的“揣”同。在灌云话里,搋的意思是:用拳使劲儿压揉。譬如说:“搋面,要使劲搋!”。搋面一般用一只手,不仅要用拳,还要用力气;揉面用两只手揉,力气就比搋小;而和面用的力气就更小了。《现代汉语词典》解释“搋”说:“以手用力压和揉”,并举了“搋面”的例子。这个解释不能说十分妥帖,“手”当改为“拳”才是。以手掌压面或揉面,叫作“揉”。譬如说:“这馍馍得多揉两遍,蒸出来才好吃。”只有以拳头压揉面团,才说“搋”。

  那么,灌云话这个“搋”从何而来呢?据《广韵》解释为:“以拳加物”;唐代玄应《一切经音义》卷十五引《通俗文》也说:“拳手挃曰搋也。”“挃”在这里读zhì,“捣”或“撞”的意思。“以拳加物”也好,“拳手挃”也好,说的都是握拳以用力作用于某物。作用于面团,就说“搋面”;以拳击人呢?也叫“搋”,如:“你再胡卷乱骂,我搋死你。”再者,往口袋里装东西装到最后亦如此,也是要“搋”的。可见,灌云话的“搋”并不是灌云人自己杜撰的,而是严格遵循着古义的,但在现在很多灌云人的嘴里,“搋面”变成了“和面”或“揉面”。

  再如“戽(hù)水”,一般都写作浇水。其实,戽水与浇水是截然不同的,戽水有专用工具,即戽水斗,是用杞柳编制而成的半圆形容器,戽水就是用“斗”把水从低处戽到高处,“斗”的两边对称着系两条长长的麻绳,该麻绳前短后长,水塘里面水有多深,这麻绳就放多长,两人相对着在塘边站好,左右手分别抓牢斗边的两条长绳,俯仰间将低处的水戽到高处。戽水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戽的,假如你没这功夫,那绝对不要想把水戽起来,即使你将斗放到水塘里,你也不会戽起满桶的水来,且戽水的方向也不会达到你所想象的地方。

  戽水,实际就是汲水灌田。 宋代诗人范成大在《夏日田园杂兴》诗之六写道:“下田戽水出江流,高壠翻江逆上沟。” 宋代诗人陆游在《村舍》诗之四写道:“山高正对烧畬火,溪近时闻戽水声。”《儿女英雄传》第三三回:“挖了水道,雇上四个长工戽水,也够使的了。”

  我小时候就经常与父亲或哥哥戽水。当你与对面的搭档双双躬下身去,两只手捏着的绳子必须控制得恰到好处,使斗的前边成一定的斜度,“唰”的一声扎下水去。斗进满水的一刹那,靠斗沿边的那条绳必须不失时机地往上提,待斗子凭惯性升到一定高度时,靠斗底边的那条绳再用力往回一收,斗撤回来了,一泼水,水便从低处泼到了高处。这样循环往复,两只手用力的轻重、缓急和方向几乎没有一处是相同的,略走神,左右两手的配合出现误差,或对面两人失去默契,那么水就戽不上来了,有时还会跌个踉跄。

  熟练的戽水人一俯身,一后仰,一萦手,一甩肩,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招一式,有板有眼,那姿势优美极了,令人羡慕不已,那泼剌泼剌的水声,犹如一首动听美妙的苏北民歌。

  还有凫水(fú shuǐ),现在一般都变通为游泳。凫水究竟是不是游泳?我认为,游泳一词用在锻炼身体或比赛一类的活动上比较贴切,而凫水基本与锻炼或比赛没有关联,如“鸭子没有不会凫水的”,再如鲁迅在《社戏》里写道:“这十多个少年,委实没有一个不会凫水的。”

  在灌云方言中,挠痒一般叫“蒯(kuǎi)痒”,挠挠叫“蒯蒯”,挠痒痒叫“蒯痒痒”,挠一挠叫“蒯一蒯”。蒯,动词,指用指甲挠。《醒世恒言》中就有这么一句:“我绰着经儿,只望着他那痒处替他蒯”。

  还有“薅地”,一般都被变通为“锄草”,其实,薅地与锄草是不同的,薅地既有锄草的功能,也有给庄稼松土的功能。薅地,可以增加土壤的透气性能,促进植物生长。

  在很多人看来,灌云方言晦涩难懂,其实,只要你用心就会发现,在灌云方言中,有不少字或词的源头很古远,并非灌云人杜撰,只是这些字词在历史的长河中逐渐的被人们淡忘罢了,这种淡忘的始作俑者就是教书匠和文化人的变通。

  有这样一个故事,据史料记载,灌云县的燕尾港原名为天生港,1913年,清末状元南通人张骞,来这里考察,认为“天生”这个地名不能推动社会前进,还其大自然的面貌,遂将海岸线形似燕尾的港口,改名“燕尾港”。我认为这一说法不一定对。

  据我的理解,燕尾一词,就是我们老一辈说的“盐圩”的谐音。盐圩,就是产盐的圩子(灌云东部地区地势低洼,圩的意思就是低洼区防水护田的土堤),后来就叫“盐圩港”,经一些文化人一解读,就成了“燕尾港”。再如灌云的大伊山,说是因伊尹得名,其实,我认为是没有根据的。理由是,灌云是古代东夷族的居住地,留有大量历史遗存,所以,伊山,应当为“夷山”。

  就如现在灌云的善后河,可在高速路的指示牌上,偏偏要写成“山后河”。 正因如此,方言中的字或词在一次一次的变通中,变得无从考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