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电视剧杂货铺的年终单据


 

中国电视剧杂货铺的年终单据

 

何鑫业

 

据说普鲁斯特写《追忆似水年华》时,就有“感”于公寓附近的一家大百货公司年年岁末作的圣诞购物狂减价。这样的减价活动,在欧洲通常只有岁末一次,所以,七八台留声机放到百货公司外的马路上,一字排开,其音乐是足够让这位神经质且又非常“意识流”的作家,浮想联翩的。

一百年来,每到年末都要把“留声机”放到马路上吹吹打打,以示热闹的,还有咖啡馆的岁末优惠,喝一杯,续两杯,或者三人以上免一杯,五人以上免两杯再送苦艾酒或布丁。还有,杂货铺的年终盘点,谁谁谁一年里购物多了,可以免费得到一封火柴,二十支蜡烛,三百码棉线,四千西西煤油云云。再就是街头的岁末告示,报社的年终评论,影院的新春回顾展映,以及现代人的什么排行榜,十大新闻,十大绯闻,十大感天动地的事件等等。

总之,似水一样流的“年”,就这样在廉价、优惠、减价销售中,热热闹闹地过去了,不曾留下什么,也不曾警示什么,如同我们用完一本旧日历后,又有一本新的日历(或许更漂亮更新潮)来到我们身边,永远无止境。

前几天,总算看完了NBC整季的《英雄》,它的文化渗透我们先不说(哪个国家的艺术品没有文化渗透),却发现美国人是把电视剧当作大生意做的。就像,你是个卖爆米花的,你的爆米花品种好(虽然有点像转基因),成色好,嚼口又松又软,“吃”了让人还“想”吃不算。它的香味,它的色泽,它的外包装,它的声色犬马,还得让人边吃边惊讶,边吃边刺激,边吃边害怕,边吃边“魂不守身,尸野遍地”,边吃边不敢吃,但又不得不“吃”!

我说的是《英雄 》,《英雄 》就是美国的爆米花,有樱桃苜蓿,有爱尔兰白脱(奶油),有朗姆酒的酸味,有西红柿的颜色,有咖哩,有芥末,有打喷嚏能让人小肠痉挛的元素——他妈的,其实它早已不仅仅是苞米,它是一个以苞米为由头为噱头的“好吃”集合体。

说到这里,引用俗气的一句话,好吃才是硬道理。当然,这是指食物而言(虽然好吃之外,还有营养、健康、环保、可持续好吃诸多元素),如指观赏艺术,譬如这破电视,就得以“好看”为硬道理(其次才是主题、民族性、雅俗共赏、和谐、意境等等)。就像你是一个划船的,你必须把“客人”送到对岸,这是你必须做的,这样你也才能得到生存的保障——摆渡钱,也就是“票房”。其次,你当然也可以唱唱山歌,吹吹口哨,讲讲故事(俗称山海经、龙门阵、大头天话、荤段子)、骂骂旅游局长。把船划得既省力,又充满乐趣,玩船玩电视于股掌之间,玩船玩电视于嬉笑怒骂之间。你玩得轻松,玩得有趣,玩得意味深长,我们也看得开心,看得投入,看得如痴如醉。

这就是好电视,好导演也就是划船划电视的一把好手。

中国的电视剧,充其量还只能算林语堂、胡兰成笔下上海下只角弄堂口的烟纸店(杂货铺),还算不上普鲁斯特眼里十字街口横卧着的百货公司。烟纸店一般的盘货,都在晚上进行,因为是小本生意,停一天停不起。加上小本经营,烟纸店其实就在自家起居的吃饭间的前面。所以,盘点通常只是一种仪式,只是一种自说自话又像煞有介事的红榜告示。这告示虽说是安民的,实质上却更多的是“安”自己,什么什么货好卖,明年要多进一些;什么什么货不好卖,明年要少进一些;什么什么货看着好卖,说着好卖,实际上一点也不好卖,明年一定不能再上这个当云云。

什么时候,中国电视剧才能进入百货公司的规模、百货公司的非杂货铺性呢?从普鲁斯特的小说中看,它必须“像一头非洲雄狮,就蹲在这个十字街头,张开血盆大口,吞进那些有钱的人,再吐出那些无钱却有了满足的人……”从电视资源的全球性以及电视剧产品的对象来看,它又必须在“具备国际一流的技术支持”下,“人性而又浪漫无边地”把观众从“生活的高紧张苦海中”拯救出来。爬上苦海无边的岸,喘上几口要命的气,然后再去拼搏,再去做生意,再去划那条很累很酸划得再漂亮也很无奈的人生的船。

说到这里,再说一个人物,他叫李嘉诚。有一天,有人问他,你和你的全家腰缠亿贯了,这时候你还觉得什么是最幸福的?李嘉诚听完毫不犹豫地说,最幸福的就是——傍晚时在小巷口的杂货铺里为打烊而盘点一天进账的夫妇俩。

基于此,在我个人的中国电视剧杂货铺的年终单据里:剧本一流的是石小克的《勇者无敌》(而非《潜伏》),丝丝入扣,层层叠叠;散发理想主义光辉的是张黎的《人间正道是沧桑》,诠释前所未有的政治观;人物塑造有大突破的是《狙击手》中的参谋长文轩,错事做得波澜壮阔(该剧剧情模仿裘德洛的《兵临城下》,无耻);演得最动人的是《人间情缘》里的汤嬿,跟真人似的(《人间情缘》或许不是09年的)讨厌的剧本是《蜗居》,哗众取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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