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枪、护身符和《时间总会到来》
何鑫业
小时候,有过一把精致的木枪,黑色的,像真的一样。我通常把它揣在裤兜里,带着它四处游荡。有时候,冷不丁摸它一下,感觉到它的存在,便平添许多莫名的舒坦。有时候,带着它走在路上,突然觉得自己是一个有使命感的人;突然觉得这世界太平常了, 有必要依靠一样东西来将它改变一下。
后来,在北方,天天和枪打交道,这些枪有长枪,也有冲锋枪,有自动的也有半自动的,更有像我童年时酷爱的木枪一样的手枪。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也不喜欢它们,甚至讨厌它们,从心底里觉得这些名符其实的东西还不如我那时候的木枪,来得安全、踏实、友好,并且可以产生无限的想象。
后来,读过马丁·费雷泽的《护身符的含义》,多少知道每个男孩的童年,都有一件属于自己的器物。这些器物不论大小、形制,都是孩子自己心灵的外衍物--或称为护身符,它能保护孩子不受“侵犯”地走完漫长的童年。1970年5月20日, 我的护身符是一本书,一本法国人写的书,它的名字叫《时间总会到来》。
记得那一天,火车把我载到一个叫辉崔的没有月台的小站,那是一个远离家乡近3千公里的地方。我怀里揣着这本书, 抓着火车车厢的扶手,勉强将脚撂在铁轨边上的石子上。落地后,我拉了拉衣服,整了整帽子,知道我的人生开始了,果然“时间总会到来”。之后,这本书一直跟随我,直到我知道它是《信仰悲剧》三部曲之一,它的姐妹应该是《圣路易》和《阿哀尔》。
直到有一天,我看见一群乌鸦在啄食一头腐牛。这头腐牛活着的时候,曾帮助我的学校(确切说是我授课的班级)拉过致暖的木头,那时我曾感慨它的眼神怎么能够如此的坚韧不拔,如此完全不同地区别于马和其它类似的动物。我让我的学生为它盖上一块同样变质的雨布,可学生们一齐对我说,那样情况将更糟,这头腐牛不久将被蚂蚁、蛆和众多不知名的肮脏东西“吞”食。我突然觉得毛骨悚然,这不同样是人死后处理尸体时面临的困境吗?因为, 罗曼·罗兰说过,“时间总会到来”。
事情一直延续到1990年8月,我开始认识到我热衷的借以抵抗无聊的文字运动, 其实也是一种无聊。它们之间的区别,不外乎那头腐牛是被乌鸦群食,还是被蚂蚁和蛆吞食,或者说更“文明”一些的火化。它们三者没有看法上的区别。
事情再退回到1979年的年底,我从北方回南方的途中,与一位僧人相遇。那个地方叫沧州,在河北省境内;那位僧人与我同龄,也是绍兴人,他对我说, 你不妨将生看作是一件意外的事,那么死便不足惜了。我说,那么死后的肉身处理呢? 他说,自然是自生自灭。我暗自愤懑,那还不是乌鸦、蚂蚁、蛆和我的学生们说过的那种自灭吗?
时间总会到来,时间即将到来,时间已经到来,临别我将这三句白话作赠语,送给了那位既是老乡又与我同龄的僧人。他回我的赠语则令我出乎意料,他说,到家请代我问令堂大人安。他这话的玄机是否源于母亲是生命之根本,是万物之源,我至今仍然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