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的精彩

    到达重庆的第一天，头脑中挥之不去的是电影《重庆森林》的名字。那个电影我没看过，顾名思义，以为那一定是讲重庆的森林故事。或者，那应该是重庆市的广告片，讲述重庆森林与森林重庆的故事。不过，印象中好像是故事片。就这样，重庆森林的电影名称在我脑海中反复叩击，让我最终还是猜不透电影的寓意。而眼前呢，却是真实的重庆森林，一座修筑在森林中的城市，一座如同森林一样的城市。

    重庆的楼都是修在山上的，所有建筑都随着山势起伏舞动。楼群，一丛丛地生长着，很突兀地，一群楼房突然出现站到你的眼前，转眼又不见了。这样的景象反复出现，你坐在汽车上，就如同穿行在森林中一样。没有方向感，太阳不时地在你的周围出现，南北东西，随时转换。晕，很快就有迷失自己的恐惧。然而，我必须承认，虽然中国的城市如今都是高楼林立，但只有重庆的高楼才有森林的特色。

    重庆多水，长江与嘉陵江在这里相遇，如白居易所说“上有万仞山，下有千丈水”，山高水复，正是重庆的特有声色。有山要攀，有水要渡，于是重庆多桥。现在不必如古人那样辛苦走路，但是汽车追着桥走，桥随着山旋，随着水转。眼前的视界不断变换，变来变去又十分相像，排遣不去的还是迷失之感。

    现代的一个重要感觉，不就是迷失吗？回家是现代性的主题，但是家在何方？生活在别处，不就是因为无家可归吗。等待是恒常心境，但是等待谁或者什么？无人可知。反感城市，反感城市的水泥森林，然而，所有赌咒城市的人，都是生活在城里的人。远离城市的人们，更多地是想进城。这是围城式的悖论吗。

    对迷失的恐惧是发生在什么时刻？迷失之前还是迷失之后？我以为是后者。记不得家在何处的人才更渴望找到回家的路。曾经，那些离家出走的孩子，拼命做的就是忘记家的一切。渴望迷失者以为可以找到新路，叛逆者从来以为自己坚持的方向才正确。直到彻底迷失了方向，才会心生恐惧，才会想家。

    这一切，都是隐喻。一个民族一种文化，正在失去自己，而前途又是风雨迷漫。本来信心满满地前进，以为创造新文化的明天就在眼前，所以大胆离家，彻底背叛，如同一个草莽英雄去闯荡江湖。还记得邯郸学步的成语吗？我曾经坚决否定那种可能，在没有学会新的步态的同时，怎么可能同时忘记了原有的步伐呢？当我忽然明白，这是一个比喻的时候，我才悲凉地发现，原来我们都是邯郸城里的学步人。

    中国，在文化的森林里，就这样上演了邯郸学步的近代版本。在自以为前进很远，自以为步态直逼梦露的时候，猛然发现身处森林之中，文化的前景忽然模糊不清，自我迷失于山重水复之中，无法回家。曾经以大无畏的革命精神废弃了回家的必经桥梁，如今呢，不得不考虑重新修复。为什么，别人的现代化都可以与传统融合，而中国必须要走非此即彼的道路呢？

    迷失于重庆的城市森林中，但我的头脑是清楚的。到重庆，我希望找到一条文化振兴的路径。太玄了，其实也很简单。南岸区的一家小学，设置了国学教学研究的课题，他们知道我是国学院的老师，希望我能参与他们的研究，而我呢，想看看国学在小学的实践情况，希望通过他们的研究，看看能否发现推广的办法。没有想到，惊动了区教育局，说很多老师有需求，无论如何要我做个报告，我就给出了一个好大的题目《国学教育与文化前途》。这个题目很难驾驭，最主要的原因是我没有深入的研究。不过，最后的效果还算满意，毕竟对于中国文化的亲近是大势所趋，国学的振兴是人所期望，何况都是老师，大家有很多的共同语言。

    重庆不仅富于山水，在我看来，更重要的是重庆的文化氛围，一种在中国任何城市都难以遇到的国学气韵。那是重庆的精神，如同空气，在山水之间流动，生动而温厚。我们看惯了众多城市的千篇一律，好大好大的城市，没有一点自己的特色。在重庆，我终于捕捉到了这样一种别样精彩，这才是城市应有的气质。

    在世界一体化的今天，国学肯定不能包治百病，但是没有国学（中国传统文化），那中国还是中国吗？不懂中国文化的人，还是中国人吗？中国文化的焦虑，正在折磨许多中国人。于是，我们成立了国学院，希望先从研究开始，先从教育开始。没有想到的是，全国各地到处都出现了国学教育的各种实验，从大学到小学，星火燎原。

    重庆是座大森林，其中，国学的树木，最有希望。告别迷失，完成自我，这应该就是中国的文化回家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