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灵性》
冯骥才
在我的写作中,这本书无论其文本格式还是写作方式,都是特立独行的一个另类。
出於写作的本性,我的灵感常常是一些句子。我喜欢一个崭新而漂亮的句子忽然冒出来那种感觉。无论是诗样的片断,还是哲思般的警句;全都不是思维的结果,不是苦心孤诣的营造,不是虚拟的美文;而是来自灵魂深处的一种生发,一种流泻和创造。
特别是夜深人静,功利心变得淡薄,生命感忽然强烈,竞争的社会渐渐远去,超时空的宇宙无边无际地展现开来,整个身心沉入一种博大又清澈的境界里。这时,我的对话者不再是百家姓中的任何一位,而换作历史、人类、人生、先辈、神、自己、大自然的四季与万千生灵……它们的形象神奇动人,我的话语自然也就变得无限美妙,通彻透明,充满灵性,好似带着天赐和神示的意味。以致过后不知道当初怎样产生的。我为自己而惊讶,也为自己迷惑不解。然而艺术中最闪亮的那部分的产生,不都是这样意外与幸运吗?写作最大的快感不正是灵性不期而至的那一瞬吗?
我习惯在床头、案头和椅边的桌几上放一些纸片,还有一些掌心大小的本子,用来随手记下这些忽然掠过脑袋的思想与心灵的片断。当时并没有把这当做写作。这些片段有时像小小的阵风,来无影去无踪。只要手懒不去记,它就会随风而去。事后便会有丢掉一件挺重要的东西的那种感觉。
它是我精神海洋的一粒粒珍珠。我称它为珍珠,是我自视为珍贵——因为它是在长久的岁月里,在生命和思想的深处一种自我酿造与生成。如果用精神的价值去掂量它,它的份量绝不亚于一本刻意的大书。而且因为它有诗的性质,故而容不得一字的多余。
它最初并不是为别人写的,是为自己记下来的。我没想到过出版。我只用墨水钢笔抄在一本皮子封皮的小本子上。后来,由于读到黎巴嫩的诗人纪伯伦的《先知》和印度诗人泰戈尔的《飞鸟集》,才清楚这种诗样和格言般的句子是一种极自由的文学样式,并用心待之;因使我这些精神的羽毛不至於飘散和流失。有人称这种样式的文本为散文诗,法国人拉罗什福科就称它为“箴言”。
曾在十五年前我以一种口袋书的形式,把手边的一些心爱的只言片语整理出来,以薄薄一本小书刊行於世,一时一些短句如“爱比被爱幸福”、“你的敌人就是你自己”、“艺术的本质是把瞬间变为永恒”等,曾被以各种形式借用和使用。但这已成为过去。此后再未结集。本世纪以来,网络盛行,随手便将这种偶然所得,陆续刊布在新浪网我的博客中。谁料竟得到网友们十分热情的关注,留下无数感言与我交流。甚至有的网友也写几句这样的诗文来回应我。有的句子写得十分优美和深刻,我是写不出来的。生命的内涵各有体验,生命的语言各有价值。我喜欢这种纯粹的心灵对话,诗的对话。但我日日忙碌,难以回复,因生出继续编印成书之想。经过反复甄选,竟有四五百则。幸运的是,我一直敬重的三联书店帮助我把这一想法化为现实。
为使本书更接近理想,还将近期的画作置入其间。我的画亦多缘自灵性。斯文斯画合为一体,相融相生,以期给读者更丰盈的“灵性”的感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