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与红顶·主命与仆命
——破解安全生产事故背后扭曲的利益链和责任链
林一柯
令人触目惊心的各类交通、火灾、安全事故，已经成为近年中国社会生活和社会新闻的重要组成部分。群死群伤、惨烈恐怖、死去活来的事态，重要批示、迅速处置、稳妥善后的应对，已经为任何一个经常接收《新闻联播》之类主流传播的国人所熟知，几乎成为一而再、再而三地重演的机械工序和流程，成了一种不断重复讲述的滴血的故事。
面对痛苦死去的一个个血淋淋的生命，呼天抢地的一个个破碎的家庭，震惊责问的一个个有正义感和责任感的公众，应该有人站出来回答这样一句诘问：为什么事故持续高发？一起起事故背后究竟有什么背景和因素？究竟谁该对事故负责？又该怎样负责？
我们发现，对于一起起事故，除却最末梢的当事人、企业主等人的所谓“责任”外，更需要关切的所谓“主管当局”、“监管当局”的“责任”，却往往杳无踪迹，甚至演绎出令人瞠目结舌的另类“传奇”。这些“传奇”包括早已大白于天下、为世人所熟知、屡见不鲜的“官煤勾结”、官员入股，包括商人“纳贡”、官员“宽待”，包括罚而不监、监而不管，包括欺上瞒下、袒护包庇……在利益的驱使下，一切规则都可能被践踏，一切死地都可以去占领。而这种逻辑，已经成为许多领域的固有态势；而在这种态势主导下，只要有利益壮胆，有危险、出点事故，似乎也不太可怕，或者说，成本也不算太高。
在事故背后，我们经常看到利益链条的作用。以“钱”为中心，自发自觉、高度坚固地组织起来、维系某些“官、商”的漫长的利益链条，堪称无坚不摧、无与伦比。
同时，责任链本身的不健全，监管的不力，早已成为我们的管治文化的通病。有令不行、有禁不止，制度一堆、执行不力，屡屡被人披露和批评，但仍难以有效根治。这种通病或许在其他领域尚可对付，但在人命关天的关键领域则难免铸成大错，赫然暴露。
在利益链条面前，若有若无、并不那么真切存在的所谓“责任”链条，风雨飘摇，不堪一击，往往会被轻而易举地“扭断”甚至“绞碎”。
利益链条的膨胀，责任链条的断裂，注定了更悲惨的事故会此起彼伏、前仆后继。
公允地说，政策制定者也并非对已有的痼疾一无所知，也曾经正确地提出了通过自上而下强化责任链来遏制事故高发势头的办法。前几年，就曾有一则“重要规章”被大肆宣传：凡是某地方发生达到某数量级的安全生产责任事故，其“最高领导”必须负“领导责任”。在其之后不久，即有某省最高领导因为特大矿难而写检讨，并领受了严肃的“记过处分”云云。
关于死亡规模与处分等级的关联度，涉及到“量罚”的专业范畴，媒体和公众当然可以津津乐道，进行一些饶有兴趣的研究，并指出其软弱无力、欠充分、少力度等毛病。事实上，这些规章和机制的作用也的确微乎其微，出台之后，事故依旧多发，单位产出的死亡人数依旧居高不下，即使有人别出心裁地想出了“死亡增幅下降”等美好字眼，但也难以掩盖事故死亡总量的不断增长。并且，更可悲的是，就连这一点点的“领导责任”也似乎日渐呈衰弱之势。近两年中数次特大伤亡事故，除了少数分管领导作了轻轻巧巧的“记过”、“免职”（其实只是一种没有处罚意义的“横向平移”）处分外，根本看不到应该负“领导责任”者受到怎样真正“严肃”的处置，事故的严重和恶劣，与处分的温柔和轻巧，让这个名叫“责任”的天平之倾斜令人难堪；与此同时，安全事故的高发遂毫无减少的迹象。
不妨暂时回顾一下“万恶”的封建社会。那时的地方长官，往往以“牧”为任，庄严正义，“牧养草民”，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但是，领受其地，如同占有或代管，在受其利的同时，不可不承其害。“牧”的定义中，包含了强烈的“保护”、“保全”其领土民众的责任，这种责任的重大及其处分的沉重，我们可以从史书关于灾荒、战乱、人祸等事件的记载中读到。似乎其天平倒也未必怎样倾斜。
而今，我们的长官决不是“牧养草民”、高高在上的“主子”，而是自甘“公仆”这一光辉称号，“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仆人”。那么，在人命关天、高发不止的安全事故面前，在三令五申、律令如林的规定面前，在口口声声、大言不惭的“坚决”、“狠抓”、“务必”、“绝不”面前，为什么我们往往看不到“仆人”真正像样地履行“责任”，更看不到“仆人”由于未履行责任、导致“主人”命丧而受到像样的追究？为什么口号和权力与责任和代价如此不对称？天平如此失衡？
“民无信不立”。在利益链已经强大到组成“利益集团”，能够影响甚至左右政策的运作、机体的运转之时，如果还不能履行某些极端基本的责任、兑现某些最起码的处分、最低限度地维持责任链的存续，则监管当局的公信、政策法规的公信、社会管治的公信何在？一切又将何以为继？
凭什么责任事故接连不断，责任官员稳如泰山？
难道“主命”就如此低贱，“仆命”就如此珍贵？
鲜血与红顶，哪个更红？哪个该更红？
回首一桩桩鲜血淋漓、不堪回首的事故，破析蔓延其间、纵横交错的“利益链”和“责任链”，作为与死者同样的纳税人和公民，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厉声责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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