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炎”之称如何变“炎黄”
在汉代以前的历史上，人们凡遇黄帝与炎帝并提之时，都是“黄”字在前，“炎”字在后，称“黄炎”；汉代之后，由于人们对历史记忆的淡忘，并由淡忘进而误解，就改为“炎”字在前，“黄”字在后，而作“炎黄”了。这是怎么回事呢？到底是哪种称呼正确呢？若要正本清源，就这简单的“黄”、“炎”二字前后颠倒，就牵扯到许多人们根本不了解的历史问题。所以，本文就此说一说产生“历史误解”的来龙去脉。
（一）为什么汉代以前称“黄炎”而不谓“炎黄”？
中国是世界上文明发端最早的国家之一，而礼仪又是文明化程度体现最为明显的一个方面。所以，世称中国为“礼仪之邦”，是有其历史依据的。就连“中国”之称，也绝不什么根据河南新郑“是‘天心’、‘地中’。”① “新郑是天下中心”，“新郑县城的竹园村还保存有‘天心石’”② 所得称，而是因强调提倡行中道而为名称的。作为一个讲究礼仪的文明古国，他的一切称谓都是很考究的，更不用说中华民族尊崇文明始祖，就更不可以信口而言。概括起来，汉代以前人们以“黄、炎”而指黄帝与炎帝，绝不是倒过来称什么“炎、黄”，这是有以下几个————————
① 张维华：《黄帝故里与中华第一古都——郑州》，载《黄帝故里——新郑》，河南科学技术出版社1993年版第76页。
② 刘文学：《关于炎黄故里地望的探讨》，同上书第87页。
很重要的原因造成的。
一、黄帝为兄，炎帝为弟，黄帝为嫡，炎帝庶出
黄帝与炎帝是同父异母兄弟，黄帝为兄，炎帝为弟。所以，西汉的贾谊说“炎帝者，黄帝同父母弟也”，是小有失误的。黄帝是少典娶于西陵氏之妻附宝所生，而炎帝是少典娶羌氏女登所产，故言“黄、炎同父”是对的，言其“同母”则为错误。
当有熊部落方国之际，原始社会为避近亲通婚，而出现“男女同姓，其生不蕃”① 的问题，在实践中形成的异姓通婚之“婚姻圈”还在实际社会生活中沿袭使用，其时“姓”之所得，是从其生母，也就是许慎所说的“因生以为姓，从女生”②。“氏”之所得，始于封爵，继以地望而称。故黄帝姓姬，炎帝姓姜。黄帝以封公而得“公孙氏”，炎帝则以受封之地在赤城，而为“缙云氏”。对此种历史情况说得最明白的，是《通志·氏族略序》。其文曰：“三代之前，姓氏分而为二，男子称氏，妇人称姓。氏所以别贵贱：贵者有氏，贱者有名无氏。……姓所以别婚姻：故有同姓、异姓、庶姓之别。氏同姓不同者，婚姻可通。姓同氏不同者，婚姻不可通。三代之后，姓氏合而为一，皆以别婚姻，而以地望明贵贱。”
所以，《国语·晋语》中所载司空季子为劝说逃亡中的重耳纳其侄所弃前妻怀赢，说“昔少典氏娶于有蟜氏，生黄帝、炎帝”，其“有蟜氏”就不正确。因为有熊与“西陵”、“方雷”为固定的世代通婚关系，其两氏或为一族，都为姬姓。因此，其时在帝位选贤禅让之中，姬姓为嫡，姜、伊、姚等别姓为庶，————————
① 《左传·鲁僖公二三年》。
② 《说文解字》。
帝喾之前，选贤禅让帝位，从未打破“传嫡不传庶”的旧制。而司空季子为制造出一个“姓不同便德不同”的理论根据，说“黄帝以姬水成，炎帝以姜水成，成而异德。故黄帝为姬，炎帝为姜。”这个得姓之说，就是百分之百的胡诌。古往今来，谁也在中华大地上找不着甚至么“姬水”与“姜水”，有强以指证者，实为无根附会，经不起三推六问。
二、黄帝具有大德，而炎帝则有失德之行
黄帝仁慈，“养性爱民，不好战伐。”① 其在继少典之后而治理有熊部落方国之际，对内发展生产，努力解决国人衣、食、住、行各方面生活问题，爱护人民，轻税薄赋，能“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② 因此，人民安居乐业。对外教民习用干戈，振兵自卫，而不掠夺他族。这同当时其他各部落方国的互“相侵伐，暴虐百姓”③，民贫至极，不堪其苦的局面，形成了极为显明的实际对比。因此，有熊部落方国周围的其他部落方国之君，或慑于其威，或真正心服，而“咸来宾从”④，如此结成了在当时最大的一个部落联盟集团。其地域扩大到了东到渤海、西至西河、南达汉水，北控朔漠这样一个范围。
有熊部落方国地域的迅速扩大，是有熊军事首领“帝”与
行政首领“后”商议派遣得力重臣分赴各地，以中央统一制定的典章制度治理地方的直接原因。而其时的行政首领姜榆罔，派蚩尤去了少昊，他自己则南下坐镇太昊，而由军事领袖姬轩————————
① 《玉函山房辑佚书·蒋子万机论》。
② 《礼记·礼运》引孔子语。
③ ④ 《史记·五帝本纪》。
辕守在都城“青丘”，这就是“涿鹿两战”产生的起因，也是贾谊言黄帝、炎帝“各有天下之半”① 的历史依据。
此后，蚩尤在山东北部先假黄、炎之名义，横征暴敛，为其日后的公开叛乱聚集财物。接着，就用削鼻子、割耳朵、破坏人的生殖器、以及往人脸上刺字等刑法，逼迫九黎人随其造反。九黎人不堪其苦，就上告于黄帝、炎帝，由此而有炎帝从河南的“空桑”邑北往山东，在相当于今曲阜附近的地方，筑邑亦命曰“空桑”以行监视。于是，急不可奈的蚩尤就“登九淖，伐空桑”，② 向炎帝发动进攻，炎帝一战即溃，溃即北逃，一逃就引蚩尤追回到涿鹿的都城“青丘”之下，拉开了黄帝战蚩尤的历史大幕。在战蚩尤持续多年的整个坚苦战役之中，炎帝是安居于阪泉而未有任何辛劳的。因为，阪泉与战蚩尤的战场“涿鹿之野”，中间隔着涿鹿山向东北延伸下来的一道山梁。而战蚩尤刚刚取胜，黄帝还未得到一点喘息的机会，在阪泉以逸待劳的炎帝就向黄帝发动进攻，由此而紧接着展开了另一场“阪泉之战”。这，就是“黄帝行道，而炎帝不听”③，“昔阪泉氏用兵无已，诛战不休，并兼无亲，文无所立，智士寒心，徙居至于独鹿，诸侯叛之，阪泉以亡”其政 ④ 历史评论的根据。
至于为什么炎帝派蚩尤司治于少昊后，不是另派臣属，而是自己亲自到太昊治理地方？为什么遇蚩尤之伐，一战即溃，一溃即逃，一逃便引蚩尤追回到涿鹿的都城之下？为什么以骑马善战的蚩尤，在帝都之下，涿鹿河畔，将炎帝追杀到了一个————————
① ③ 《新书·制不定》。
② 《玉函山房辑佚书·归藏》。
④ 《周书·史记解》。
“九隅无遗”的地步，却一点都没有伤到炎帝呢？为什么蚩尤刚刚战死，炎帝不是庆贺，而是立即从阪泉向“青丘”（即今俗称的“黄帝城”遗址）对黄帝发动军事进攻呢？对此历史疑问，我们读《黄帝经》中，读到黄帝痛心疾首地叹息：“卑而正如增，高而倚者崩。山有木。其实屯屯。虎狼为猛可
，昆弟相居，不能相顺，同则不肯，离则不能。”①的话，以及痛苦地呼唤：“伤国之神，神则不来，胡不来相教顺弟兄？兹昆弟之亲，尚何易哉？”② 更至痛切地说：“毋借贼兵，毋裹盗粮。借贼兵，裹盗粮，短者长，弱者强，赢绌变化，后将反施。弗同而同，举而为同。弗异而异，举而为异。弗为而自成，因而建事。阳亲而阴恶，谓外其肤而内其剧。不有内乱，不有外寇。肤既为肤，剧既为剧。内乱不至，外客〔寇〕乃却。”③ 由此，我们对于为什么蚩尤伐炎帝，炎帝一遇蚩尤就溃逃千里，从山东跑回了有熊国都“青丘”邑外；为什么蚩尤在涿鹿之河追逐炎帝，“九隅无遗，赤帝大慑”，要求黄帝开城门出兵相救，则勇猛善战的蚩尤始终没有伤害到炎帝？为什么黄帝战胜蚩尤，炎帝不是庆贺，而是立即又向黄帝发动军事突袭等一连串的历史谜题，也能够透过一层薄纱，而窥视到其深层次的秘密了：知道黄帝所言的 “借贼兵，裹盗粮”者是谁了！
黄帝一统神州大地，“合符釜山”，以法治国后，又让炎帝主政于南方，这是黄帝对于亲弟弟的宽厚态度。由此，我们也就明白黄帝至垂暮之年而罕有地轻车简从，秘密南巡，致使其
妻嫘祖病死于南岳衡山④，是为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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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② ③《黄帝经·称经》。
④ 此事《吕氏春秋·孝行览》、《湘衡稽古》、《轩辕本纪》等都有记载。
三、黄帝为君炎帝为臣，黄帝于中华文明功大炎帝功微
在有熊部落方国之际，黄帝与炎帝同为“双头领导体制”中的领袖。黄帝是军事领袖，其职称为“帝”。炎帝是行政领
袖，其职之称沿袭母系氏族时代之称，曰“后”，此非今简化字中“後、后”合二为一后的“前后”之“后”意，而是“后以施命诰四方”① 的君主之义。
黄帝从“涿鹿”、“阪泉”两战的重臣拥兵为叛，昆弟拥兵而生内乱中，认识到这样一个道理：“荧荧不灭，炎炎奈何？涓涓不塞，将成江河。”② 对于其时各自拥兵割据一方的部落方国，不进行征服，国家的安全就没有保障，人民便很难安居乐业。这才有了无论东西南北，有不臣服者，都进行征伐，尔后，合兵符于釜山，定都邑于涿鹿，制定典章、礼仪，分派百官治理国家，并组织开展音乐、卫生、医药、天文、历法等各方面的科学研究，揭开了中华民族文明历史的第一页。至于炎帝，虽然黄帝“以云名而命官”，封炎帝为“缙云氏”，仍使其主政于南方。但毕竟是“臣子”，而非“君后”了。历史上依其在龙门山焚林垦荒之功，谥号曰“炎”比照其原在有熊部落方国之际的“后”职，称之曰“帝”，此就是“炎帝”之称的由来。其后世国家祭黄帝，尊其为“祖”，是指其为开创中华文明之“始祖”，而并不是说所有中国人都是由他繁衍而来，是血缘关系上的
“祖”。而在对于中华文明历史贡献上，炎帝有功，但远不能与轩辕黄帝、帝颛顼、帝喾、帝尧、帝舜之功相比。所以，历史上凡国家举行的祭祖大典——五年之“禘”、三年之“祫”的祭————————
① 《周易·姤》。
② 《黄帝经·称经》。
祖中，都将中华民族文明始祖轩辕黄帝置于首位而享祭，而任何朝代的祭祖大典中，都没有炎帝。只有在一年四季的都城之郊外，起土为坛，升柴烟为告的郊祀之一 也就是南郊郊祀火星星神赤熛怒、朱雀七宿星神的一揽子祀神活动中，才有炎帝。他是作为南方的“人鬼”以陪“天神”赤熛怒才出现的。
以上这些，就是汉代以前的人们提到黄帝、炎帝，毫无例外地“黄”字在先，“炎”字在后的历史原因。如《归藏·遗爻附》载：“昔黄帝与炎神〔帝〕争斗涿鹿之野”；孔子说：“黄帝，少典之子也。…教熊、罴、貔、貅、虎、豹，以与赤帝战于阪泉之野”①；《国语·周语》曰：“夫亡者岂繄无宠？皆黄、炎之后也”；《晋语》又云：“昔少典…生黄帝、炎帝”；《新书·益壤》记：“黄帝者，炎帝之兄也”；《吕氏春秋·荡兵》言：“兵所自来者久矣！黄、炎故用水火矣。”……
（二）汉代以后变“黄炎”称“炎黄”的错误根源
汉代以后，逐渐变正确的“黄炎”之称，为错误的“炎黄”之谓，是一种歪曲中国历史的结果。其根源，始于刘歆、班固将历史分期的时代名称“神农”与“炎帝”合户，称曰“炎帝神农氏。”其历史背景是，自李斯为拍秦王赢政的马屁，信口附会出一个“天皇、地皇、泰皇”的所谓“三皇”来，编造所谓“三皇”世系的活动也就展开。虽然，何为“三皇”，始终未有定论，这是因为附会历史的各家未作统一的协商，而是各说各————————
① 始见于《大戴礼记·五帝德》，清·孙星衍辑本《孔子集语》“貔”字之下无“貅”，与《史记》之载不同，而《太平御览》引录中，“貔”字之下有“貅”字，证明清辑本丢了一个字。《史记·五帝本纪》之载为：“教熊、罴、貔、貅、貙、虎，以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
话，各有不同的“发明创造”的结果。如《春秋纬·元命苞》说“伏羲、神农、女娲为三皇”；而《春秋纬·命历序》里则说
是“天皇、地皇、人皇”。并将先秦史家追溯原始社会历史进程中的分期名称：兽处群居、有巢、燧人、伏牺、神农，都臆断出了年代。其中，大约是人们以“兽处群居”时代为“不雅”，就借神话传说中的“盘瓠”变称“盘古”。如《三五历记》言：“未有天地之时，混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一万八千岁。天地开辟，清阳为天，浊阴为地，盘古在其中，一曰神于天，圣于地：天高一丈，地厚一丈，盘古日长一丈。如此，一万八千岁，天数极高，地极深，盘古极长。后乃有三皇，数起于一，立于五，甚于七，处于九。故，天去地九万里。”① 《春秋纬·元命苞》言：“天地开辟至春秋获麟之岁，凡二百七十六万岁，每纪为一十六万七千年。”② 而《命历序》中的说法，就与《元命苞》不同：“自开辟至获麟二百二十七万六千岁，分为十纪，每纪为二十六万七千年，凡世七万六百年。一曰九头纪，二曰五龙纪，三曰摄提纪，四曰合雒纪，五曰连通纪，六曰叙命纪，七曰循飞纪，八曰因提纪，九曰禅通纪，十曰疏仡纪。”又说“炎帝号曰大庭氏，传八世，合五百二十岁；黄帝一曰帝轩辕，传十世，二千五百二十岁；次曰帝宣，曰少昊，一曰金天氏则穷桑氏，传八世，五百岁；次曰颛顼则高阳氏，传二十世，三百五十岁；次是帝喾即高辛氏，传十世，四百岁乃到尧。”③ 到了晋代，以著述为能事的皇甫谧，从这些随意胡诌的《纬书》、郊————————
① 《玉函山房辑佚书·三五历记》。
② 《玉函山房辑佚书·纬书类·春秋纬》。
③ 《玉函山房辑佚书·纬书类·春秋纬》。
祀内容那里得到了“宝贝”，再与《国语·晋语》中所载司空季子的附会、以及正史杂相串联与揉合，更加以从自己肚肠里的搜刮臆造，就编造出了《帝王世纪》。说炎帝“是为农皇，或曰帝炎。”① 到了唐代，司马贞将炎帝作为“三皇”之一，补入了《史记》。至清代，好事者又将“太昊庖羲氏”、“炎帝神农氏”补入《竹书纪年》。如此，炎帝自然就出现在了黄帝之前，人们也就“顺理成章”在流行起了“炎黄”的称谓。
（三）结论
中国的文明历史，是在有了文字使用之后，凭当时日积月累的一条条《实录》而写成的，是中华民族在灾难面前奋斗、战火里锤炼、不屈不挠地追求进步而留下的一行脚印，是为了究天地之变，鉴兴亡更替缘由，由历代史官蘸着他们自己的血和泪，“秉笔直书”而成的。如春秋时齐国太史为如实记载“崔杼弑其君”② 这五个字，弟兄四人须臾之间就掉下了三颗脑袋；太史公司马迁为著《史记》，而忍受了“交手足、受木索、暴肌肤、受榜箠”③ 的极刑之辱。中华民族的历史，绝不是神话学家们的“神侃”，小说家编塑，杂家的联缀、无聊文人的附会而成的。所以，辨“黄炎”之称如何变“炎黄”误说，目的亦在于强调研究历史，务求“认真”二字，编造出来的不是历史，编造出来的“历史”远不及小说之功庸，而是垃圾，它污染历史，有害于中华民族的历史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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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太平御览·卷七十八》引。
② 《左传·鲁襄公二五年》。
③ 司马迁：《报任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