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这是作者写于2006年的一篇中篇小说,未正式出版,却被各类自媒体广泛转载,以致“扎堆”一词渐成热词。最近,作者对这篇小说从叙事风格到情节架构作了较大修改,并已在作者的公号“阿六原创平台”(微信号:laopan53llm)再次公发。该小说在网易博客首发时,曾有好事者自相对号并向有司举报,造成作者的该博客长期被黑。今再次重申:小说源自生活,却高于生活,所涉及人物、情节以及相关细节描述,均与现实中的豪富权贵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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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堆(中篇小说连载 ,一)
文/潘国尧
一
二大爷站在自家院子门外看太阳,只在后发根留了一圈白发的锃亮光头似乎要跟太阳较劲。当时太阳已经升到羊角湾村东头那棵老樟树的树梢了——这棵奇丑无比的树就是这个村的历史,“才吃早饭,驴日的就白得晃眼了”,二大爷骂了太阳,二大娘听到了就从里屋冲出来骂二大爷:“驴日的一大早骂老天爷,嫌家里出的事还不够多?”
六月黄梅天刚过去的时节,副热带高压逐渐在这个中国东部沿海地带站稳脚跟,这是一年中地气最潮湿,蚊虫百足虫纷纷进入生长发育婚配代谢的淫荡季节,也是日头最毒的时节,羊角湾村的祖训一般把这样的时节叫“五荒六月天”,皇历上会在好多日子注明是“诸事不宜”,也就是龟缩在家里比什么都强的时节。
但是这年头被二大爷常骂的天也没了个准头,“驴日的早没了四季了,过了年就是大热天了”,二大爷常在村里这样调侃村里那些穿衣服不着四六的年轻人。
但今天二大爷却穿上了正装——一件过时的蓝色中山装,已经洗得有点发白。这样过气的时装现在常被小品明星拿来做道具。二大爷的中山装是被二大娘塞在最下面的一只樟木箱里的,“老死尸你是怎么找到这件衣服的,多少年没穿了?”二大娘问。二大爷只管看天,看村东头比老樟树更远一点的羊角湾。老人在看着这一切的时候神情肃穆,而老伴则从他的眼光里看到一丝血光,一种久违了的凶煞。这让二大娘心里感到一丝恐慌,老头今天的这些奇怪举动预示着村里即将发生大事。
二大爷都快80岁的老人了,但他却依然是羊角湾村脚踏地动的人物之一,这个做了几十年村长的老家伙还是村里最大家族的族长。虽然这些年他也时髦地“退居二线”了,那些小媳妇偷人男人欠赌债不还被打破头之类的鸡毛蒜皮他都懒得插手,但是遇到村里生死存亡的大事时,他的那蓬长及胸口的灰白的山羊胡子依然是羊角湾村的一面战旗。
这些天,二大爷没法不上心事,方圆几十里内谁都知道羊角湾村这十天半月里几乎有乱云飞渡五洲震荡那样的大变故,这是因为从这个村里一路发迹到全国闻名的大老板董秋生死了,“还没活到我这个岁数呢”,二大爷想,他原先以为像这样有钱的人应该比一般人多活一些日子的。
在羊角湾村,够得上“人物”的人不多的,在这个村里,事实上也就三个“人物”:二大爷是一个,村长华安算一个,还有十几天前才死掉的大老板董秋生,那才是真正的“人物”。后两位成为“人物”是可以理解的,一个代表最基层的政府形象,一个代表农村主流社会的形象。羊角湾村本来有这两个“人物”就足够了,但是最近几年来村里发生的一系列变故使大伙渐渐意识到了二大爷的重要性,特别是二大爷身上那件中山装的重要性,这件衣服几乎成了羊角湾村的一种警示,一个预告,一种默契,甚至是一面旗帜——这是后话。
一个上市公司的老总死了,而且是被人杀死的,这样的事现在几乎比调动一个省委书记更吸引人的眼球。现如今大家都忙自己的事,已经很少关心谁上谁下的事了——除非谁上谁下对自己干系深刻的人,而有这样干系的人通常是属于一个圈子里的。在这个圈子里的人大家一般都设法护住圈子里的大事小事,有需要时大家互相照应则个,在有的地方,有的部门,有的行业,这个圈子基本上形成了一种私有化的特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弄到后来,这个圈子外的人就懒得去关注圈子里的事。
在一般人的印象里,现如今所谓的政治就是圈内人扎堆弄出的一档子事,是那种已经变得遥远起来的东西。羊角湾的人们对政治这个词最热衷的时节那是40年前的事了,那时二大爷正是热血澎湃的年纪,他那时的右臂上也套过一个红箍,叫做“红卫兵”,那时只有特别政治的人才能套上这样一个箍……现在包括二大爷在内的人一般只关心自己碗里的饭,这年头能护住一只饭碗已经不是很容易的事了,所以有中央领导曾经掷地有声地说:什么叫政治?让人民过上幸福的生活这就是最大的政治!……P民认为这样的领导人是历史上最讲政治的好领导!
所以一个上市公司老总死了——大家想想,这是怎样的一件事?这是一件政治事件吗?有点,因为这个人的死将影响不少人的饭碗,而在饭碗就是政治的今天,这样的事是很容易引起轰动的。前不久这个中国东部叫作善溪的县刚刚出了一件政治上的大事——从县委书记以下一共几十名身居要职的官员,因为不该做的事做得太多了而被统统抓了起来。照例说这样的事件才真正称得上是政治事件,而一个上市公司老总的死顶多只能与经济事件相关。但是羊角湾的人们对县委书记他们的集体“出事”很不以为然,这窝政治上和经济上都出了事的官员现在分别被转移到临近几个县关押和审查,圈子内的人们很是关注,但是羊角湾的人们对那个圈子里发生的任何事现在都懒得理睬——那毕竟是人家地盘上的事。
但是他们没法不关注董老板的死,这是因为死掉的大老板不仅是羊角湾村的人——照例村里每死一个人大伙都要唏嘘一下的,而且这个人活着时对羊角湾村的影响是如此之大,即使死了,估计没个三年五年,他的阴魂在这个村子里是很难散尽的。所以说这是发生在羊角湾人自己地盘上的事。
太阳越升越高,日头越来越毒辣。在二大爷家的院墙外,很多人来来往往,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大家很少说话,主要的目的就是来看看二大爷,看看二大爷那件已经多年没穿的中山装是否已经穿上了?
二大爷站在自家的院子门口,他的那件褪了色的中山装,他的锃亮的光头,他的灰白的山羊胡子,他的沉默不语,他纹丝不动的站姿,他望着羊角湾方向坚定的眼神……这一切给了大伙明确的信号:羊角湾村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将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