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课上,病就好了


 

有课上,病就好了

2017214日。

我以为自己病的不轻了。

整个寒假,在昆明的温暖阳光与和煦空气中,慵懒得成了一头猪。吃饭、散步、睡觉,是每天不变的三部曲。似乎很充实,却又很空虚。不读书,就是虚度时光。有人说,三天不读书就会面容狰狞。我感觉自己已经成为怪物了,因为我好多天都读不下去了。

其实我是有大把时间可以用来读书的。我本来就是无用之人,而且大家已经习惯我以读书为借口的懒惰了。我想起了凡勃仑。他大学毕业找不到工作,带着老婆回到老家,整日里他的父母兄弟都在地里劳作,而他却将自己关在阁楼上读书。好像他本来就是为学术而生的,田间劳作与他无关。凡勃仑可是实实在在在读书。书桌上高过他脑袋的书籍,不长时间就被他读完扔到一边。

我们向南的阳台早上八点多就洒满阳光了。昆明的太阳,一早上出来就是暖洋洋的。一直到下午六点,我还可以在阳台上欣赏旭日余晖。想象一下那种情景都让人心醉神迷——一杯茶,一本书,斜靠在沙发上,阅读,思考,记点笔记。我曾经向往的一切,现在就握在手里了。早饭之后,端上一杯茶,捧上一本书,就坐到阳台上去。

眼睛在书页上看不到多一会儿,就开始有些发涩,意识也慢慢模糊起来。眼睛最后捕捉到的某个单词,衍化成一个情景,那个情景会如漫画一样飘动起来,旋转起来。于是隐隐约约听到自己均匀的呼吸。潜意识通知自己睡着了。当这个意识出现的时候,有时候瞌睡会中断,会提醒自己睁开眼睛振作精神。有时候这种意识比较微弱,就会顺势睡着。有时几十秒,有时几分钟,有时十来分钟。

我随身带来很多书,又在昆明买了几本。经济学读不下去的时候,就读点历史和法律;专业书读不下去的时候,就读点畅销的通俗读本;新书读不下去的时候,就重读以前读过的。刚放假的时候,我准备将以前读过的斯科特的那几本再读一遍;还准备将赫希曼的所有著作再读一遍。放假的时候,我还在读赫希曼的长篇传记《入世哲学家》。

可是,注意力总是集中不了。打开书页,不过几分钟,意识就模糊起来,很快就瞌睡起来。现在回想那种情形,真觉得可怜。切·格瓦拉还是个大学生的时候,一次去酒吧,看到一位中年人一边看电视一边喝酒一边打瞌睡,感到那人很可怜,那样的人生很可怜。他想自己如果安于现状,将来也是这样可怜的人生。于是他和朋友决定骑摩托车环绕南美大陆跑上一圈,试图寻找一种新的有意义的生活方式。也就是在这次摩托旅行中,他找到了革命之路。当我边读书边打瞌睡的时候,我就感觉到自己就是那个被切·格瓦拉看不起的可怜的中年人。

我甚至对自己有些着急了。我不仅看书看不下去,写东西也写不下去。没有电脑不是问题,我手边有笔记本。可是,摊开笔记本的时候,感觉头脑一片空白。不仅仅是空白,脑子里像没有润滑油的车轴一样,完全无法转动。我以往离家外出,每天都要记日记的。而且我很喜欢记日记,会自己跟自己没玩没了地唠唠叨叨。可是这一次,看着空白的日记本,完全没有激情,没有思维,一句话都写不出来。

问题可能很严重,我心里暗暗着急。因为血糖升高,我已经吃了快一年的降糖药了。我想起我岳母的情形。老人家就是因为长期糖尿病,长期服用降糖药,最后导致脑萎缩,导致老年痴呆症。老人家原来是多么精明多么要强的人啊,她后来的情况如果她自己清楚的话,是肯定不愿意接受的。想到这里的时候,心里一阵颤抖。说实在话,对于生命之长短,我没有多大的把握,也不抱多大的希望。经常与苏格拉底和柏拉图,休谟和斯密打交道,总会受到他们的一些影响。对待生死的坦然态度,我也不缺乏。但是,在我生命还在持续的时候,剥夺我阅读和思考的权力,那是我无法接受的。我生命的意义,我生活的价值,就在这里。不阅读,毋宁死。留着一个不能阅读不能思考的臭皮囊,不仅无用,而且无耻。我无法接受这样的人生。

从昆明回来之后,情况似乎有些变化。开学前两天,我照例重读柏拉图的对话。感觉思路是清楚的,意识是清醒的,记忆是清晰的。那种阅读和思考的激情好像回来了,我又可以边阅读边做批注了,我又发现了一些idea,并着手对它们进行培植了。又读了若干思想史著作的若干章节,发现阅读和思考的激情不仅复活了,而且活跃了。

我终于明白,我的阅读和思考能力并没有消失,也没有衰减。之前读书读不进去,写字写不下去,可能因为我对阅读和书写的意义产生了怀疑。实在是有些现实的问题给我带来了困扰。当我面对教学的时候,当我想象课堂可爱学生的专注神情时,我似乎再次发现了阅读和思考的意义,于是阅读和思考的激情就此复活并且活跃起来了。

走进教室,走上讲台的时候,看着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孔,那一双双专注的眼神,我的热情再次被点燃了。“没有课上的日子,我的生命是灰暗的。”我有些感慨。是啊,有课上的日子,我的生命才有了光彩。

有课上,病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