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
深秋的一天,爸妈和奶奶觉得我黄皮寡瘦的,成天恹恹的,“没有小孩子那种精神劲”,准备带我到公社卫生院看病。因为到三里岗特别不方便,一天一趟车,给姐夫提前打招呼,想顺便把我带到三里岗公社卫生院,姐夫那时是刘店拖拉机站的驾驶员。
我先一天到我大姨家,那时大姨家和拖拉机站毗邻,在一个院子里。第二天天蒙蒙亮爸爸从家里赶来喊我起床,然后坐拖拉机到三里岗公社去。
我是比较兴奋的,这是记忆中的第一次出远门,全然忘了坐空拖拉机的颠簸之苦!
到卫生院找的是三里岗知名中医张songqiao(准确的说我不知道是哪两个字)先生,张先生诊断我的问题是:脾胃不和,消化吸收差,吃的可能有不太好,时间一长肯定生毛病,另外嘱咐我立秋以后不要到到河里或者池塘洗澡;
张先生还问爸爸家里是否有扁豆,干的最好,如果没有的话摘新鲜的,汆一下水放在药里,多放一点。爸妈很勤劳,这样普通的菜肯定是有的,而且每年通常要备不少干菜,如干酸菜、干茄子、干豇豆等等。
我很惊奇:扁豆也能当药?普通的扁豆可以治病?大约从这时开始我对中医中药有了一点关注。
然后,爸爸带我到新华书店,就是从三里岗人民公社革委会大门往街里走的右边第一个门市部,在那里挑来挑去我买了本红色封面的《长征》,这可能是我最能看懂也略有兴趣的一本书了,爸爸自己买了一本《宪法》。
书店里适合我或我能看懂的很少,大约有《雷锋的故事》和《雷锋日记》,高玉宝的《半夜鸡叫》,《地主刘文彩》,《长征》等,爸爸买的《宪法》是我闻所未闻的,但认识这个“宪”字,我大慨问过“宪兵”和“宪法”的关系。
关于长征,我读过红军长征翻雪山过草地的小人书,语文课还没有上到毛泽东关于长征的论述节选,我就会背那句名言:
长征是宣言书,长征是宣传队,长征是播种机。
我也听高年级的同学谈过长征的一些细节和故事,所以很想知道更多的东西。
至于雷锋和刘文彩我以后会专题谈,我不喜欢高玉宝的《半夜鸡叫》,曾读过连环画,整个情节我能述说清楚,曾经和老表庞天威讨论过,印象比较深刻,天威那时随舅舅住校读书,周六和周日才能见面,他的见识比我广,而且提出的问题有时很独特。关于《半夜鸡叫》我们有疑问、有讨论,目前记得的有两个:
一是作者只上过一个月的学,从小做长工,当了几年兵,怎么就学会了认字、阅读,还写出著名的《半夜鸡叫》呢?根据我们的经验,认字阅读本来就难,写文章就更困难啦,天威老表的依据是他爸学校的一个老师也说写个批判稿不容易,一连熬几天夜也交不出好稿子,有一次还不得不重写;我的理由是老爸读私塾三年多,也不会写东西,申诉状还要请我们六队的高才生何新潮叔叔。
二是周扒皮不说比长工聪明,也不至于那么蠢,学鸡叫鸡也不一定跟着叫呀,鸡并不象狗,一犬吠形百犬吠声。学鸡叫弄不好,鸡会“炸窝”----也就是一窝鸡一起惊叫振翅拍地扑腾。记得有一次我想学“半夜鸡叫”,但半夜不得醒也起不来,只好学“傍晚鸡叫”,那次暮色四合,奶奶的鸡好像都进笼了,我悄悄关了笼门,扮周扒皮学鸡叫,没学几声,鸡还没有跟着叫,奶奶就趔趄着小脚,拿着棍子赶过来要打我,一向慈爱的奶奶少有的怒斥我:“你个小子,瞎胡闹!你以为鸡和狗样?鸡子炸窝了,一个多月不下蛋,油盐钱没有了,要你赔!”
买回的《长征》我也没有看多少,有几篇是讲长征的经过、战役的,但大多数是纪念文章,有和王明的斗争也有和那个张国焘的斗争,有机会主义、“左倾”主义,也有逃跑主义,不大看得懂,没有我想要的东西,很是失望,很是无奈,很是可惜,这本花了3毛钱的书不如买本连环画,也不如买一大袋不要粮票的那种我有时垂涎的饼干。
爸爸买回《宪法》,我没有他看《宪法》的印象,但他和我京山三阳的表伯讲过《宪法》:一是老中青三结合,二是大鸣大放大辩论大字报。这年冬天农闲时节,爸爸去找何新潮写申诉状,老妈还抱怨:既误功,又耗钱,有用吗?以前大约断断续续有七八次上诉,------此处省略60字。
1978年冬天。
我周末回家,爸爸第一次(第二次是1979年)要我誊写何新潮老师(担任教师)给写的申诉状两份,一共三份,然后分别面呈随县人民公安局、随县人民检察院、随县人民法院。申诉状内容我还记得一部分:结合1957年的情形、当时的事实论理述情,结论是戴上“反革命分子帽子”不符合政策、不符合法律,要求重新审理,洗刷冤案,昭雪平反,申诉状并没有提到宪法、宪法原则或者宪法精神。
1979年春节。
我家的对联是爸爸亲自作的,横幅是“改天换地”,上联是“含冤二十一年有余矣”,因为对仗并不工整,下联我已模糊不清,大意是“昭雪有望”了,关于对联及其他我以后会详谈。
1982年8月31日,老爸不幸罹难,缠绵病榻150多天,在辗转于随州市第一人民医院、武汉市协和医院和随州市第二人民医院的过程中,党的十二大胜利召开、1982年宪法也就是现行宪法通过了。
1983年2月4日(1982年农历腊月22),爸爸病逝,老妈说“眼睛闭得不紧”。
六个月后,
随州市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里
有两个人。
一位法官头戴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徽,面对一个迷茫怅然的17岁青年,庄严宣读“陈世庆同志平反通知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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