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水流域宜城善谑驿淳于髡墓
宜城城西朱市镇黄集村有一座古墓,据传是战国时期齐国大夫淳于髡之墓。清乾隆二十五年陈锷纂修的《襄阳府志》卷28《寓贤》中载:“淳于髡齐之赘婿也。长不满七尺,滑稽多辩,数使诸侯未尝屈辱,为诸侯主客。宗室置酒,髡尝在侧。后仕楚,卒于宜城。侯堂营有髡墓,即善谑驿之西。正德间,知县朱崇学为立碑于县西官路四里,仍立小碑于墓前。”淳于髡是齐稷下人,以博学、滑稽、多智、善辩著称。齐威王在稷下招徕学者,他被选任大夫。应对诸侯,不辱使命。为齐国的发展强大,作出了巨大贡献。据传晚年仕楚,死后葬于宜城。
唐代著名诗人刘禹锡和柳宗元路过宜城,投宿善谑驿,拜谒淳于髡墓,并写诗唱和。刘禹锡写了一首《题淳于髡墓》的诗。其诗曰:
生为齐赘婿,死为楚先贤。应从客卿葬,故临官道边。
寓言本多兴,放意能合权。我有一石酒,置君坟树前。
柳宗元写了一首《善谑驿和刘梦得酹淳于先生》的和诗。其诗曰:
水上鹄已去,亭中鸟又鸣。辞因使楚重,名为救齐成。
荒陇遽千古,羽觞难再倾。刘伶今日意,异代是同声。
刘禹锡、柳宗元是同年,又都是王叔文革新运动的骨干。永贞革新失败后,又同时遭贬谪为远州司马。刘禹锡为朗州司马,柳宗元为永州司马。元和九年十二月,同被召回长安。次年二月到京,三月再贬。刘禹锡贬连州(今广东连县)刺史,柳宗元贬柳州(今广西柳州市)刺史。暮春三月,两人从长安出发,同赴贬所。途经襄阳宜城,于是有了这次唱和。这两首诗都颂扬了淳于髡的聪明才智和历史贡献,表达了诗人对先贤的追怀之意。对淳于髡客死他乡,不无感慨。
柳宗元的诗,孙汝听有注。在“善谑驿”下注曰:“驿在襄州之南,即淳于髡放鹄之所,今讹为善谑驿。”淳于髡放鹄的事,见于《史记·滑稽列传》。大意是说齐王派淳于髡到楚国去向楚王献鸿鹄。出了城门,那只鸿鹄便飞走了。淳于髡便举着空鸟笼去见楚王。见到楚王后,淳于髡说:“齐王派我来献鸿鹄,乘船过河时,我不忍见鸿鹄干渴,打开鸟笼让它喝水。它竟然飞走了。我的使命无法完成,我想到过自杀。但又担心别人会议论我们大王因为一只鸟让谋士自杀。我又想买一只鸿鹄鸟代替那知飞去的鸟,但这又是不诚实的表现,是欺骗大王。我还想到逃跑到别的国家去,但那样做,我又不忍心让两位国君信使不通。所以我还是硬着头皮来了,向大王认错,请大王治罪。”楚王听后,深为他的“诚实”感动,不仅没有怪罪,反而丰厚地赏赐了他。
从这个故事看,淳于髡并非有意要放飞鸿鹄,鹄飞去之地也不一定在襄阳宜城侯堂营。“善谑”是淳于髡的为人特点,淳于髡曾经到过的地方,取名“善谑驿”亦不当为讹。把埋葬他的地方称“善谑驿”,是对他的纪念。
到北宋时,宜城善谑驿淳于髡墓又新增了纪念性建筑。神宗元丰五年(1082),襄州通判谢师厚曾“刻唐贤淳于先生墓诗于善谑驿。”两年后,谢师厚去世。又过了一年,北宋诗人、襄州起居(一说知襄州)刘攽来到善谑驿。他有感于淳于髡和谢师厚的为人,于墓前题写五言绝句一首:
故人坟宿草,翰墨想遗风。善谑知君意,何伤睿武公。
诗前有一段序文,交待作诗缘由,叙意甚明。录于此:“故人谢师厚刻唐贤淳于先生墓前诗于善谑驿,系语其后。刻石后二年师厚去世,明年余过善谑驿,读诗悲之,因作淳于墓诗,又题二韵追悼师厚平生忘形善谑莫逆惟师厚为然也。”
据序文所言,刘攽还有一首“淳于墓诗”。这一首诗在叶梦得《石林诗话》中可以寻得。诗题为《襄州淳于髡墓》,是一首五言律诗:
微言动相国,大笑绝冠缨。流转有余智,滑稽全性命。
师儒空稷下,衡盖尽南荆。赘婿不为辱,旅坟知客卿。
八句诗,无限深情地追怀了淳于髡的一生,也是对故人谢师厚“忘形善谑”的深情悼念。同时,又有“自解”之意。谢师厚,名景初,师厚为其字。仁宗庆历六年(1046)进士,知越州余姚县。九迁至司封郎中。历通判秀州、汾州、唐州、海州,湖北转运判官、成都府路提点刑狱。坐事降为襄州通判。以屯田郎中致仕,元丰七年(1084)卒,享年六十五。刘攽(1023——1089),字贡父,号公非,临江新喻(今江西新余)人。与兄刘敞同举庆历六年(1046)进士。历知州县二十年始为国子监直讲。熙宁中判尚书考功、同知太常礼院。因考试开封举人时与同院官争执,为御史所劾,又因致书王安石反对青苗法,贬泰州通判。迁知曹州,为京东转运使,知兖州、亳州。吴居厚代京东转运使,奉行新法,追咎刘攽在职废弛,贬监衡州盐仓。哲宗即位,起居襄州,入为秘书少监,以疾求知蔡州。在蔡数月,召拜中书舍人。元祐四年卒,年六十七。据叶梦得《石林诗话》,刘攽“天资滑稽,遇可浑谐,虽公卿不避。与王荆公素厚,荆公当国,亦屡谑之。虽每为绝倒,然意终不能平也。元祐初(1086)知襄州,淳于墓在焉。题诗云云,盖以自解也。”有关刘攽“善谑”的具体情况,襄阳魏泰所著《东轩笔录》有详细记载。
据《襄樊市文物史迹普查实录》所载,宜城善谑驿淳于髡墓地,尚存民国时期墓碑一幢。碑文阴刻,正中自上而下为“辩士淳于髡之墓”七个楷书大字。右侧两行小楷为(原文无标点,下同):“淳于髡战国齐人,为上卿。滑稽多辩,数使诸侯,未尝屈辱。尝以饮酒讽齐威王罢长夜之饮。传晚年仕楚,殁后葬此。”
文中所谓“讽齐王罢长夜之饮”的故事,见于《史记·滑稽列传》。说齐威王在位喜欢隐语,爱好整夜整夜饮酒作乐,荒废国事。周围的诸侯国便乘机放肆地掠夺齐国的土地,国家危在旦夕。齐威王左右无人敢规劝,淳于髡就用隐语劝谏说:“我们国家有一只大鸟,在宫廷里,三年不飞也不鸣。大王知道这只鸟怎么了?”齐威王听后回答说:“此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于是,齐威王召见令长七十二人,汇报述职。奖赏了一人,诛杀了一人。然后讨伐诸侯,各国震恐,纷纷归还齐国的土地。从此齐国大治,威势延续了三十六年。淳于髡就是这样挽救了齐国,为齐国的强大作出了巨大贡献。
不过,类似的“一飞冲天”、“一鸣惊人”的故事,又见于《史记·楚世家》、《韩非子·喻老》。事主不是齐威王而是楚庄王,讽谏者不是淳于髡而是伍举、苏从。《韩非子》所记比较简略:“楚庄王莅政三年,无令发,无政为也。右司马御座而与王隐曰:‘有鸟止南方之阜,三年不翅、不飞、不鸣,嘿然无声,此为何名?’王曰:‘三年不翅,将以长羽翼。不飞不鸣,将以观民则。虽无飞,飞必冲天;虽无鸣,鸣必惊人。子释之,不榖知之矣。’处半年,乃自听政。所废者十,所起者九,诛大臣五,举处士六,而邦大治。举兵诛齐,败之徐州。胜晋于河雍。合诸侯于宋,遂霸天下。庄王不为小害善,故有大名;不蚤见示,故有大功。故曰:大器晚成,大音希声。”我们再来看一看《史记·楚世家》所载:“庄王即位,三年不出号令,日夜为乐。令国中曰:‘有敢谏者死无赦。’伍举入谏,庄王左抱郑姬,右抱越女,坐钟鼓之间。伍举曰:‘愿有进,隐曰:有鸟在于阜,三年不鸣不蜚,是何鸟也?庄王曰:‘三年不蜚,蜚将冲天;三年不鸣,鸣将惊人。举退矣,吾知之矣。’居数月淫益甚,苏从乃入谏。王曰:‘若不闻令乎?’对曰:‘杀身以明君臣之愿也。’于是乃罢淫乐,听政。所诛者数百人,所进者数百人。任伍举、苏从以政,国人大悦。”
墓碑左侧直书三行小楷,七言律诗一首及落款。诗为:
师行偶驻古鄢罗,为靖烟尘讨逆倭。遗陇访寻思善谑,高谈相见若悬河。
滑稽列传归司马,授受经权质孟轲。使命四方不能辱,邦交翘楚世无多。
落款为:民国乙卯仲秋月四川荥经县学姜王世俊题。
从树碑时间“民国乙卯”(即公元1914年)及诗的前二句所写内容揣测,作者姜王世俊当是响应孙中山号召讨伐袁世凯称帝,随军经过宜城,暂住善谑驿的。诗中除赞颂淳于髡的才智外,还隐曲暗示自己也要像淳于髡那样“使命四方不能辱”,一定要完成靖国讨逆的重任。
(作者: 魏平柱,潘世东转载于魏平柱网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