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化展望序3


  为了易于明了我所说的意思起见,我现在举个例子。我说“西方宗教的真诚逐渐没落了”。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是而且只是作一事实叙述而已。就我的语意约定来说,这话既不表示慨叹,又不暗示要西方恢复宗教的真诚。如果我有这些意思,那么我一定会明文说出。如果我并没有这些意思而读者因看到这句话而联想起他自己内心本来就有的这些意思,那是读者自己的事。其他类推。至少,这本书的关键,我都是明文说出的。任何一个严格的著作人没有义务对读者个别无穷多的心理联想或情绪反应负责。他所必须负责的是语意约定乘以逻辑秩序,加上知识层界的真确或失误。

  实实在在,一本著作要能发挥它最大可能的效果,必须著者和读者双方密切合作。在著者这方面,他必须尽力之所及写得清楚明白。固然,深高的书不易了解,可是不易了解的书却不一定是深高的:也许根本就不通。罗素、怀德海、波柏尔、海耶克这些真正有学问的著作家从来不曾炫深以鸣高。如果一本著作发生阅读困难的问题,那么我认为首先需要检讨的是中国文化的展望著者自己,不要动不动说读者程度不够。请问问你自己想清楚了没有?而且写清楚了没有?在读者这方面,他必须把自己的思绪或意境调整到他所读的那本书里。他做到了这一步以后,再看这本书的优点何在,或缺点何在。一个著作人的知识基线、情感基线,以及价值基线,可能和读者不尽相同,而简直实际不可能和所有的读者完全相同。任何读者不妨从他自己的这些基线出发来批评他所读的一本著作“好”或“不好”。但是,他得明白他作这种评论时所根据的评准,即令是不错的,也只是许多不错的评准之一而已。世界上的道理原是多得很。让我们扩大视野,尽情地欣赏,尽情地吸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