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   秋

    门，开了，门逢里挤出来迎接他的，是奶奶的那张沧桑的面孔！ 她，竟然超乎寻常的没有出现。

    他有点生气了。不来接他，他可以理解。但是她应该也一定会像他一样是怀着急切的心情相见的。然而，他毕竟失望了。

    见他回来了，全家人似乎并没有露出一点喜悦。这与临行前的气氛竟然反差那么大。虽然他是雇工，可是他在这个家庭的地位似乎已经超过了全家人最为疼爱的丽的地位。对于这次远行，这个家庭对他更是寄予了很高的希望。同时，也对他提出了严格的要求。一定要把技术学回来。

    临行的那天，丽是多么的不舍。她对他的情甚至有点难以遮掩了。尽管他曾经几次用眼睛暗示她，而她似乎根本就当作没有看见一样，紧紧的贴在他的身边。他心理其实很清楚，关于他去山西学技术，丽是很矛盾的。她既希望他能够学到更多的技术，又难以接受他和她的这次别离。三个月，与她来说，似乎就是三年，甚至是三十年。但是她又是很无奈的，外出学习技术，是爷爷的决定。

    尽管他是一个外姓之人，其实他在这个家里俨然是一幅尊主的身份。以致全家把学习先进的生产技术这个至关重要的任务交给他去完成。可见，他在这个家庭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雇工。

    他放下了行李后。向爷爷简单的谈了一下这次外出的情况。在相当与汇报情况的时候，他用眼睛的余光在这个不大的院落里搜索着，搜索哪个熟悉而又亲切的身影。他是心不在焉的。他的思想在思考着她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出现。要知道，他回来已经半个多小时了。她没有理由不出来的。他固执的这样认为。

    爷爷坐在哪个靠背椅子上，脸上的表情似乎与往常不大一样，爷爷似乎也是心不在焉的。甚至脸上有些悲苦。全家人迎接他的热情似乎一点也看不出来；她直到现在还不露脸；爷爷脸上隐隐约约潜藏着的那一丝悲哀。这一切让他莫名的苦恼。到底是怎么了？？？

    她是怎么了？走亲戚家了吗？还是去同学家玩去了？这似乎又不可能。因为他已经提前通知了他回来的准确时间。

    当他心不在焉的向爷爷汇报完这次外出学习的情况后，爷爷很是平静的对他说“孩子，你先去吃点东西。完了晚上在说。”

    他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怎么了？爷爷让他吃饭，可他根本就没有心思去吃任何东西，他一门心思的在寻找着他的丽。可是丽去那里了呢？？？

    和丽相识是很自然的事情，他到她家来做雇工，她是掌柜的女儿。他们的认识是一种必然。然而，以后的事情超出了他的意料。过去只有在戏剧和电影里才能看到的事情发生在了他的身上。丽爱上了他。掌柜的女儿喜欢上了一个雇工。

    记得第一次见到丽，是在一个夏天的黄昏。哪天，他正在帮掌柜的给菜地里用架子车拉粪。中途，他回到家里喝水，却意外的发现屋里有一个貌若天仙的妙龄少女。他用勺子喝水的机会，偷窥着这个来自天外的林妹妹。

    她是清秀的。弯弯的柳叶眉下，一双如湖水清澈的眸子，俊俏而挺直的鼻子下方，一张精巧的，红融融的唇。修长的身材显露出刚刚发育起来的苗条和清纯。一袭乌黑的秀发用一个小手绢扎起一个马尾。当他偷窥的目光与她相遇时，满脸的潮晕让她的脸立时红了又红。后来，他很自然的知道了这个女孩就是掌柜的女儿—丽。

    可能是由于早失父母的关爱吧，他从懂事起就很少有人怜爱。于是，关于爱这个字眼，在他的心底只是一个空格。自从他踏进这个家门，更准确的说，当他见到了丽以后，那个他从未涉及的爱字就逐渐的推开了他充满阴霾的心灵。在以后的相处中，他的勤劳和聪慧，很快就赢得了丽的青睐。有一天，他和她相爱了。当然，他们的爱只能是私下的。毕竟她还未年满十八岁。

    其实，家人早就看出了他们的秘密。尤其是哪个连眼睛都能揣摩人的心思的妹妹，早就把他们的事情像日暮清纱般的笼罩给了家里的其他人。因此，他们的隐瞒是徒劳的。可是，家人并不去戳穿他们。

    她是真诚的爱他的。他也是认真的去爱她的。这个我们没有理由去质疑这对青春少年的情感的。他们开始在驾驭在即的情感朝着哪个方向发展，而且，大的环境似乎没有扼杀他们萌动的青春的迹象。

    于是，他们在热烈的爱河中自由的游弋。

    可是，人有悲欢离合，天有阴晴园缺。分别，对他们的爱做了一次考验。爷爷决定改良家庭式的经营模式。于是，必须有一个人去学习新的经营管理技术。爷爷年老，是不可能出去的。丽年龄太小，加之还要上学。丽的母亲也不能出去，家务事实在是太多。而这个家的脊梁—丽的父亲又在单位上班。他是不可能放弃工作而从事家里的经营的。铁饭碗是这个家的一个荣耀。这不能丢！

    于是，他就成为最为合适的人选了。

    ……

    当他把自己从记忆里拽回来的时候，已经是花灯初上的时节了。他什么也没有吃。他还在一门心思的在这个家的每一个角落搜寻着他亲爱的人的身影。这时，奶奶走到了他的跟前说：“你爷爷让你出来一下。”

    当他跟着奶奶来到打听时，他发现，除了他深爱着的丽没有在场外，这个家的其他成员全部到了。包括丽在外上班的父亲。甚至还有丽的二爸、三爸、还有她的婶娘。他们都是正襟危坐。表情漠然。就连只有一岁半的小弟弟也象是刚刚拭去泪花的。

    “孩子，我们必须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丽没了……”当这个家庭的权威、爷爷把话还没有说完时，大厅之内便被哭泣声塞满了。

   “……”

    他的眼睛瞪的那么大！

    在泪水还没有来得及潜满他的眼眶时，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当大家在抽泣中发现他这个样子时，都不约而同的喊了声“孩子，你……”

    泪水最终想山洪爆发一样，迅速的淹没了他的视线。他飞奔的脚步，淹没了后面的呼喊声。

    东塬的尽头，一缕秋日的凉风袭过，沉重的烟雾轻轻的绕过上空。荒冢群里，一座新土前，一堆燃尽的纸灰，在干燥度晨风中几欲飞起…… 

    一旁，爬着一个不省人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