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吃蚕豆(三)
我爱吃蚕豆,蚕豆有很多种吃法。
姑且先按它的生长周期来说。
蚕豆成形之后,往往逃脱不了馋鬼的纠缠。
比如我和我的伙伴们,都喜欢蚕豆刚成型时,采了生吃。
那个时候蚕豆太嫩了,有些糟蹋。
或者,在高田埂上,挖个灶眼一样的坑,把大河蚌的蚌壳洗干净,把嫩蚕豆放在蚌壳里,放在田埂上假灶眼上,在下面点着火煮!
多少男孩女孩玩过?
那可不是过家家的游戏!
我后来听说,河南那个地方有吃青麦的习惯,
据说是在青黄不接的时候,实在熬不过去了,不管以后,在麦子还未成熟时就割了吃了。
我们喜欢还未最终长成的鲜嫩蚕豆,与熬不过去无关,只与解馋相关。
不过,待时间继续,蚕豆已成形,但尚未老,这个时候的蚕豆,真是真正的美味。
家家户户都煮了蒸了吃,村村户户都蚕豆飘香。
新蚕豆上市时,家里最普通的做法,就是将嫩蚕豆剥好,或者放在锅里煮,或者放在饭锅上蒸。
无论蒸煮,皆只要放些微油盐。
这样蒸煮出来的蚕豆,最是有蚕豆的味道。
甚至,端着碗,当主食吃啊。
这习惯是否与河南那边吃青麦的原因相似,我不得而知。
做法有些像店里的油浸蚕豆葱油蚕豆,但味道却不可同日而语。
从来只是家里人做了,自己吃,理所当然,也没有问过家里人,为何不等到蚕豆熟了再摘。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种吃法,最简单,也最好吃。
我上中学时,学校离家大概6华里多,我走读不住校。
走读生中午在校吃饭,要带饭带菜。
嫩蚕豆能吃的时候,最有意思的,就是偷蚕豆。
农村上,条条路边都种有蚕豆。
我们只要在带菜用的搪瓷杯里,撒几粒粗盐,滴几滴油,背着书包,用编织好的尼龙兜拎上装了够一顿饭的米,和撒滴了油盐的搪瓷缸,上路即可。
我们上学时,都属于早行人。
路上行人稀少,有的,也大多是上学的学生。
一边走,一边摘路边的蚕豆;一边剥,一边放进搪瓷缸里。
待到一路到校,搪瓷缸已经满了。
然后,和饭盒一起,放在学校厨房的大蒸屉里蒸,中午即是绝味!
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关于蚕豆的吃法,最伟大的两篇作品都来自我敬仰的鲁迅先生。
一篇孔乙己,谈吃茴香豆;一篇社戏,里边关于偷蚕豆的描述,敢不说真情!
我1990年代初在北京印刷学院任教,我教过的学生中,有几个是来自金坛、溧阳、泰兴、无锡等地的,年龄和我相仿,他们常找我玩喝酒,聊故乡事。
期间,总是要聊到偷蚕豆,聊到鲁迅的社戏里的场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
无论是武进,还是溧阳金坛,还是无锡,这少年时习惯,都是一样样的啊。
在社戏里,归乡的迅哥和桂生、阿发、双喜等看戏回来,偷摘了蚕豆煮着吃的场景,又怎能忘怀!
“六一公公见我,便停了楫,。。。对我说,‘迅哥儿,昨天的戏可好么?’
我点一点头,说道,‘好。’
‘豆可中吃呢? ’
我又点一点头,说道,‘很好。’
不料六一公公竟非常感激起来,将大拇指一翘,得意的说道,‘这真是大市镇里出来的读过书的人才识货!我的豆种是粒粒挑选过的,乡下人不识好歹,还说我的豆比不上别人的呢。我今天也要送些给我们的姑奶奶尝尝去……’他于是打着楫子过去了。
待到母亲叫我回去吃晚饭的时候,桌上便有一大碗煮熟了的罗汉豆,就是六一公公送给母亲和我吃的。听说他还对母亲极口夸奖我,说‘小小年纪便有见识,将来一定要中状元。姑奶奶,你的福气是可以写包票的了。’但我吃了豆,却并没有昨夜的豆那么好。
真的,一直到现在,我实在再没有吃到那夜似的好豆,——也不再看到那夜似的好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