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语录”中的思想史


  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与大陆人人会背《毛主席语录》一样,对于台湾的学生,《蒋介石嘉言录》也一样是耳熟能详。李立群、金士杰的相声《语言的艺术》曾以此来讽刺,同时展示出那个时代老百姓的悲欢离合。而今,在新出版的《蒋介石自述》中的《蒋介石嘉言录》,仔细看这两本语录体的文字,却是中国两种传统、两种思想的当代再现。

  蒋介石崇拜儒学,尤其喜欢王阳明的“心学”。毛主席则喜欢法家思想,在“读《封建论》——呈郭老”的诗中,曾清楚的说明了这一点。蒋介石说过,“孙武子讲攻心,诸葛亮讲攻心,曾国藩讲攻心——攻其心败其志也”。所以,中原大战的时候,他派人用现金美女贿赂冯玉祥的官兵,轻松取胜。毛主席则不同,他认为,这只能让对手口服而心不服——只有“内圣”才能“外王”,由此,延安整风运动就为全面胜利打下了最坚实的基础。不得不说,对自己人攻心如果成功,确实是比对敌人攻心要有效得多,蒋介石一生面对国民党元老和知识分子都是视若无睹、充耳不闻,在退守台湾后,看到这批留在大陆、以往对他怒目相视的知识分子,都被改造成了社会主义新人,除了吃惊,还应该感叹——毛主席对中国历史和文化的了解,确实比他要多。

  在“嘉言录”中,蒋介石曾用“民主、科学、伦理”六个字作为留给后人的遗言,特意在“五四”的“民主科学”中加上了“伦理”,而这个词,恐怕也正是大陆批判最多、如今问题最严重的地带,也可视之为国共之间思想分野的标志。改革开放之前,伦理经常被人认作为三纲五常,被当做封建余孽,改革开放之后,商品与市场的大潮冲击之下,伦理在金钱的冲击下更是不值一提,当年春晚歌手韦唯所唱的“北京的倒爷震东欧”,便是贩卖假货后志满意得的标志,而其结果就是今天中国商人在俄罗斯及东欧的商铺经常被烧毁。到了今天,民主似乎也很少在领袖口中听到,耳熟能详的,只有“科学”一词。在“山寨也是一种创新”的口号下,豆腐渣工程、矿难、三聚氰胺、瘦肉精等威胁到国计民生的安全问题层出不穷,几乎每一样都与追求科技进步、缺乏伦理道德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总觉得,造价和抄袭的技术中国应该已经是全球第一,网络诈骗、盗取信用卡密码、钓鱼执法等等利用高科技手段的不法行为,也说明,科学观已经深入人心,问题是,科学是一把双刃剑,除了用作发财和谋生之外,也能成为危害人类的最为可怕的凶器,而要预付这种可怕的结果,则应该有伦理道德的存在。在某种程度上,伦理道德是火车上的刹车或方向盘,能给火车头辨明方向。二战时,纳粹最为强调科学,而战败则是因为其违反伦理的种族灭绝,激起了全世界人民的怒火,在统一战线的持续打击下终于败下阵来。

  再看关于青年的论断。“国家的基本是人民不是军队,人民的基本乃是青年学生。”这一点,蒋介石和毛主席的说法基本一致——“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也是毛主席的经典名言。然而,青年该如何奔向未来,如何创造新生活,两人看法却有所不同。新中国成立以后,毛主席仍然认为,青年人首先要知道“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而他自己,则是“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而蒋介石在抗日时期对青年的训诫则是——“我们做事不可好高鹜远;我们的习惯不可近于虚浮浪漫,我们要从普通的实际的生活和事物中,去求经验和常识”。对于当时也很敏感的学生就业难问题,蒋介石有过如下劝诫——“我们中国的大中学生,大半是要求生活舒服,对衣食住行固然要满怀奢望,并且还要去跳舞、去赌博、去做种种不合理而无益的堕落勾当,毫不知勤俭上进,所以毕业就是失业。”看样子,“脚踏实地”这四个字倒是古今皆然,没有例外。如果仅凭自己的喜好和愿望,违背规律,则往往适得其反。孙中山先生去世时,蒋介石在党内也是人微言轻,也是依靠自己培养的“黄埔系”,通过北伐、抗日的赫赫战功一步步走上领袖的位置,并非依靠宋美龄一步登天。即便是毛主席这样的诗人革命家,也同样是通过建立根据地,一步步走农村包围城市的路线,才取得最后的胜利。

  在人生观的论述中,蒋介石的 “生活的目的在于增进人类全体之生活”“生命的意义在创造宇宙继起之生命”也很有名,在我看来,这当然没有毛主席的“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境界那么高,更像是一个老人对儿孙的劝诫,但其中也包含着很多实在的人生经验——毕竟,热爱生命以服务大众、延续种族历史文化,是每个人都可以做的,并不困难,做到什么什么程度,则是依靠个人身体力行的结果。在这里,服务大众是一种成功的标志和境界,而即便没有余力为之,做好自己也是对生活和生命的一种贡献——与“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传统还有所不同,蒋介石首先强调的是由穷致达,由独善迈向兼济,更为积极乐观得多,也体现出他作为一个革命军人的情怀。此外,在继承了中山先生的“行而后知”的哲学观后,蒋介石又提出“以行而求知,不行不能知,因知以进行”的力行观,而这,与“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有着很大的相似之处——这是否可以说,在就发展方向与模式的一个多世纪的探索与争论后,两岸最后还是走向了同一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