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角与随笔“午睡之原罪”修改稿



手机拍摄图片两张:墙角


论某日午睡后3点36分17秒之原罪

 

 

    原罪是不可赎的。我之所谓“原罪”并非基督教说的性与禁忌。因为无论你成为了圣奥古斯丁、舍斯托夫、卡尔·巴特、帕斯卡尔、玄奘、赵州还是无门,有一个“罪”永远都是你的胎记,你的母语,你的指纹……在原罪面前,性只是很渺小的一个替罪羊。被放大的是作为人性——即一个生物种类的局限。造物以此告诉我们所存在的这个世界,这个性情,这个肉身,都不过是他画地为牢的作品。就是性情最叛逆的人,颠倒欲望,打倒伦理,横扫一切圈禁的传统文化,社会意识与生活规则,也终于逃脱不了对“原罪”的孤独的承受,从童年的恐惧直到老年的恐惧:如怕生,怕爱或怕死……因为生命本身就是一场苦役。

    我很害怕睡午觉。因为午觉醒来的时候,通常就有原罪式的绝望感。太阳灼热,口干舌燥,四周跟死了一样寂静。午觉后的时间有一种凝固,好像是墙上挂钟的那一根秒针忽然不动了。世界正胎死腹中。

    这时,我时常觉得内心里有一种火焰,要将我吞没。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因为这火焰,那些对我好的人,或爱我的人,会成了受苦的人。这是罪过。午觉的罪过。我的罪过自然就会有我的惩罚:是天谴、是人祸或者是报应,都可以。尽管放马过来。而这一秒钟的负罪感,或也是永远的大解脱。

    所以,白天通常再累,我也尽量不午睡。

    不是怕耽误时间,是怕引起幻觉。白日梦总是残酷的。

    而且我从小就很怕看机械钟表,总觉得秒针的那种圆圈运行是非常疯狂的。好像有一个什么力量在恶作剧似的旋转它,并连带着把我带进漩涡的深渊里。注视秒针旋转会有一种人生正迅速变老,立刻会毁灭的感觉。

    现代的钟表都是六十进制。其实,关于进制的文化很多,譬如月份是“三十进制”,而一天是“十二时辰进制(或24小时进制)”、而小时、分钟与秒钟则是来自古巴比伦数学的“六十进制”……这些东西的来历有中有西。如中国古代日晷上的刻度是分漏刻计时。计时方法分一昼夜为一百刻(一刻相当于今天的14.4分钟),因而古代语言中就有“刻”的说法。如斩首要等到午时三刻。原来一昼夜要分为100刻。后来,因100不能与12个时辰整除,就先后被改为了96刻,108刻与120刻等。(据说到清代正式定为96刻)。就这样,一个时辰等于八刻。一刻又分成三分,一昼夜共有二十四分,与一年的二十四个节气相对。当然,这分不是现在时间里的分钟,而是“字”。即在刻之间,用两个符号来刻下的记号,所以叫字。字以下又用细如麦芒的线条来划分,叫做“秒”。因为秒字由“禾”与“少”合成,禾指麦禾,少指细小的芒。秒以下无法划,细如蛛丝,于是就叫做“忽”;“忽然”一词就是这么来的。忽指极短时间,然指变,合用意即在极短时间内有了转变。这些本来都记载于魏征所编撰之《隋书·律历志》。但是现在我们很少有人知道。还以为分与秒的概念都是从西方来的。就像钟表本身,也是中国人最早发明的——即宋朝科学家苏颂发明了水运仪像台。这一点,我恰恰是在读美国学者丹尼尔·J·布尔斯廷所著之《发现者》一书时才知道的。西方有钟表是后来的事。中国古人最大的问题是不重视自然科学的发展,并不是没有自然科学。这有很大区别。人文科学的泛政治化,迫使自然科学变成了类似术数一样的外道,这是对中国传统精神的耻辱和误读。

    无论如何,我都极端害怕注视秒针时的紧张感。

    秒的不断闪耀,咳嗽,类似佛学中的刹那生灭,或是“非断非常”的那种贯穿始终的连续忽生忽死。而人不能总是面对生灭。心脏也受不了。所以我们现在一般问时间,问个大概就可以了。除了体育比赛或操作炸弹计时器,很少有人会去看或问:现在是几点几分几秒?

    与其感受,不如麻木地忘却“秒”的存在,就像忘却一种文化。后来的电子表似乎弱化了这一感受,不过阴影还在。我一想到秒针的滴答声,心理上首先就进入了类似百米赛跑的那种激烈悸动、血脉喷张的速度之中。

尤其下午的午睡起来看表后,我就有这样的感觉。

    我在哪里?现在几点?这是谁的房间,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我从哪里来,我是谁,以后往哪里去?我看了看时间,忽然觉得自己不认识自己了。每天都是如此孤独地争分夺秒,就像充满了原罪的一场苦役。可骨子里我其实是一个闲人。不想面对时间。我什么也不想做。那么我究竟该如何生活下去?在生、死与爱的时候,病痛与天赋的时候,这个嗜血的问题都犹如一头灿烂的猛兽,在追击着我。它尖叫着、巨大诡异的蝙蝠翅膀拍打着我的灵魂……难道它就是恶魔吗?从童年的高烧起,直到此刻。哦,一个随便的毫无意义的午睡后的此刻——即2005年12月30日下午3点36分17秒……它驱赶着我的思想,虽在无边的境界与寂静中独步真理,却又象那些永恒的星球轨道之旋转一样不得安宁。

    我知道一切生活之罪,本身都是一种“原罪”。

    但一切都有罪,或许恰恰唯独生殖器无罪。每个人都有着每个人的原罪,一个与一个不同。生于急躁,死于懒惰。而真正的原罪并不是一切宗教神学所审判的那样,是对性与智慧的盗窃。

    原罪是短暂人生与时间主宰的一场秘密交尾。

    原罪从不以我们肉体之速死为秒针,所以它是不可救赎的。

 

 

 

2005—2009 (修改)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