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师》与三张旧图



 

军师

 

 

春日涨潮时,有荡寇自江上来

秃鹫与月光厮杀,将夜色的尸体挂在屋檐上

国事衰微了,我下令:对西方按兵不动

但我发现从鹅毛扇到鹅毛笔

完全是在两种文明之间暗渡陈仓。我还发现:

主公们——往往是一些凶残的普通人

(辅佐他,还不如去辅佐一朵小花)

念昔年,未出道时,我所藏之地图、尺牍与秘笈堆积如山

每天都看着前朝黄昏如一字长蛇阵在窗前排开

我面对小溪,即懂得了“曲线救国”之谜

用一碗茶就可在风、林、火、山的边上周旋

一个人若想做大,需看他如何处理小事

列宁说得有理:不要放过大革命中的任何

一个细节,哪怕是最小的细节

吴佩孚的诗也有意外之处:

英雄不避杀身凶

何况空门老梵宫

偏有情丝难遽断

双行血泪洒秋风

 

人生若逢冰雪消融时,便正好升帐

我麾下曾有四个集团军司令,六七个白匪军长

还有正将、副将、偏将、牙将与女将等约二十八名

当海岛冰轮初转腾,我便暗自思忖:

似可用两个旅和一个装甲师去佯攻山水

一纵、三纵和四纵则直插爱情之后方

或用稗官野史去劫取晚年的粮草

二纵断后,因我得为我的孤独留下一条退路呀

第一流之思想——不在于如何冲锋,而在于如何收兵

从三权分裂以来,我就嫌行军所带之书太多

故十去七八,唯留下兵法资料,略有:

《尉缭子》(伪)

《风后握奇经》(伪)

《火龙神器阵法》

《投笔肤谈》

《闲暇清论》

《阵纪》

《左略》

《射经》

《师律》

《塞语》

《保障升平》

《雍正年抚标左营清册》

《光绪十年各省兵数册》

《奏定陆军制衣图说》

《北京南院武卫中军操演兵法阵图》

《西安半月记》

《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等

嗜读武经七书者,必将与“武”无关,变为一个文人

没有荷枪实弹,你拿什么去洞房里跟美军谈判?

(因女人很美,故我称一切异性皆为:美军)

 

自废除帝制之日算起,卑职喋血思想已十有六年

仅半生所学,足以对付一切问题与主义

旧年游说淮军、湘军、黔军、滇军——皆一无所获

因在中国,战争不是政治的延续,而是性压抑的延续

后又一苇渡江、骑驴叹梅、假途灭虢、北上伐檀

仍是空空两手而归,独酌前村烂醉

用马肉和一袭道袍犒劳三军

曾记得,船过兵书峡时,我被古代之美降解

还险些被一只飞过四川的画眉耽误了良心

好在虽处亡国之秋,却天无绝人之路

我的天赋一度陷上海、困武汉、灭成都、烧广州、屠绍兴……

败走方言,举目无亲。皆因我不堪为二三抒情的大帅

充当幕僚,我亦不愿像师爷般拿着算盘在前线禅定

罢了,兵不厌诈:一切计策都是逻辑学的骗局

蒙古骑兵从不读书,就提着几万颗人头强攻硬打

照样横扫花剌子模国。如今更彻底了:

货币已成为第一兵法(它让孙子兵法只配装孙子)

不必再精通传统制弩、机械、养马、火药、造船、布阵与洋务

对胆敢冒犯价值观者一概通令:拉出去砍了

关于何时下雨,我自有三种韬略。关于何时招安

亦自有一番令人色飞骨惊的文学

死何足惧?如果这一座语言的吊桥从不肯放下

我便会对城外的敌人说:我们会抵抗

但会对城内的义军说:我们投降罢

 

 

2011-2-9



图:方庄“啸”古琴工作室时期的茶海与器皿        2005年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