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科斯与中国》会议上的发言)
谢作诗:各位老师:下午好!
我汇报的题目是“科斯定理与经济分析”。这是我和我的合作伙伴
第一个问题,效率概念的一般均衡性和条件依存性。
科斯以前的外部效应分析都是局部均衡分析。假设当事人对他人造成了影响,这种影响当事人不予考虑,当事人只根据自己的边际成本和边际收益曲线行事,于是资源存在过度配置或者配置不足。问题在于被影响的他人不是木头,他是人,是追求利益最大化的人,他为什么不对造成的影响作出反映呢?但是庇古不考虑这个反映,所以从方法论的角度上说,庇古的分析是局部均衡分析。
不是说局部均衡分析不重要,问题是真实事件的一切都是一般均衡的产物。
科斯不一样,科斯的分析是典型的一般均衡分析。如果当事人的活动确实给当事人以外的其他人造成了损失,那么这个损失是要进入当事人的成本的;如果当事人以外的其他人确实从当事人的活动中获得了好处,那么这个好处是要进入当事人的收益的。牧民的行为给农民造成了伤害,这个伤害要算作是牧民的,因为农民不会听之任之,他会找牧民谈判,你少放一头牛,我给你赎金补偿。如果牧民一意孤行,就是要多放一头牛,那么他就放弃了从农民那里拿到的赎金。
在科斯的一般均衡框架下,社会成本不会有分离的。交易关系中的双方,你的收益其实也是我的收益,你的成本其实也是我的成本,这才是对于交易性质的正确理解。这本来是很浅的东西,但要科斯相告我们才知道并重视这个浅道理。
当然,这要以零交易费用为前提。没有交易费用,不可能有成本分离,不可能有无效率。所以,那些又没有交易费用为正的假设,又说存在形形色色效率损失的分析,毫无疑问都是错误的。
存在交易费又会怎么样呢?这就是我们要讨论的效率概念的条件依存性。有时候我们会对别人带给我们的影响听之任之,不做反应。不做反应,不是不能做反应,而是不值得做反应。比如我吸烟,对大家造成了伤害,大家听之任之,不来跟我谈判,不是说不能谈判,而是为了那一点点收益,要花时间谈判不值得。这种时候,私人成本和社会成本有分离,但是要改变这个分离,改变这个所谓的缺陷,我们要支付更大的代价,所以与其那样,还不如听之任之,反而是有效的。
一般来说,在正交易费用的世界上,私人成本与社会成本是可以分离的。不过原则上,经济一定会内生出一些制度安排来减少这种分离,经济中私人成本与社会成本的分离一定是约束下的最小分离。这是约束下利益最大化公理的定义性规定。困难的地方,是我们不能一般地指出经济会内生出哪些制度安排来减少私人成本与社会成本的分离。不过既然私人成本与社会成本的分离是约束下的最小分离,那么就不是无效率的表现,而是效率的表现了。
但是正交易费用又不构成成本分离的充分条件。不是交易费用高就一定有成本分离,因为经济学中的成本分离讲的是边际上的分离。这个问题张五常有一个很好的例子:钢琴家根据自己的边际收益曲线和边际成本曲线决定弹奏时间,假设他的最优弹奏时间是4小时。邻居是知音人,一边免费听着音乐,一边做着她的家务,假设到第4个小时的时候效用正好为零。由于邻居知音人一边做她的家务,一边免费听音乐,她听音乐的机会成本为零,因此她的边际成本曲线是横坐标轴。到第4个小时的时候,钢琴家达到了最高效用,邻居知音人正好也达到了最高效用。边际内,私人收益与社会收益存在分离,但是边际上没有分离,结果没有所谓的扭曲产生,没有所谓的无效率发生。表面上这个例子很特殊,实际上并不是,非常具有一般性。我们观察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很多种群服从正态分布。就是85%以上的个体具有大约接近总体均值的特征。这正是大自然亿万年进化出来解决成本分离的一个有效机制。交易费可以很高,但却不一定有成本分离。
一旦考虑了交易费用,世界就变得五彩缤纷起来。然而这个五彩缤纷的世界是一个和谐的,而不是如庇古所宣称的不和谐、处处需要政府干预的世界。在特定的交易费用约束下,听任私人成本与社会成本分离恰恰是效率的体现;在特定的交易费用约束下,私人间的合约安排就可以解决私人成本与社会成本分离的问题,实现社会福利最大化;即使高交易费用,也可以没有成本分离发生;而由于不同的行为有着不同的交易费用,不同的行为主体做相同的事情有着不同的交易费用,权利由一方转到另一方,交易费用也会转变,因此有些私人成本与社会成本分离问题,政府出面解决肯定更有效率。事前看,的确存在有效率和无效率的分别。但既然是无效率的,又怎么会发生呢?事后看,无论出现什么结果,都要看作是帕累托最优。如张五常所说:考虑了所有的约束条件,经济总是有效率的。
科斯并不是要给我们一个外部性问题的简单答案,而是把世界的复杂性给我们展示出来了。无论出现什么结果,都要看成是帕累托最优。这当然是指事后。
第二个问题,交易费用概念的界定及度量。
没有交易的社会,不是没有交易费用,而是交易费用为无穷大。因为交易费用过大,所以才没有交易的。这才是正确的理解,唯一正确的理解。现在市场出现了,市场是制度,制度是用来节约交易费用的。因为市场制度节约了交易费用,所以有了交易。但是市场运行也是有费用的,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我们用费用节约费用,只能用一种类型的交易费用去节约另一种类型的交易费用。
因此存在两种类型的交易费用:一类是被节约的交易费用,另一类是用来节约交易费用而需要支出的交易费用(制度费用)。不能简单的把交易费用相加总,它们并不都是性质相同的费用。而且交易费用也不是一项一项加起来的,而是一项一项减下来的。
站在不同层面看,同样的费用具有不同的性质。站在市场制度内,科斯所宣称的“发现相对价格”的费用就是具有“摩擦力”性质的交易费用了,费用的大小制约着市场交易的规模和发生频率。站在市场制度之外看,科斯所宣称的“发现相对价格”的费用则是使用市场制度的费用,即市场制度的制度费用;支出这个制度费用,是为了节约更为一般的、表现为市场交易或其它交易的交易费用。
所以,在一般意义上讲制度费用是一件没有多大意义的事情。应该确切指出是哪个层次的制度,或者哪个具体制度的制度费用。而作为被节约的交易费用,它不是一项一项加上去的,而是一项一项减下来的。这一项一项减下来的交易费用,一是从没有制度因而没有交易发生时的无限大水平减到有制度,因而有交易发生时的有限大水平的那一部分;二是因为一种制度替代另一种制度,而从较高的有限大水平减到较低的有限大水平的那一部分。这二者有着重要的分别:前者无法直接观察,我们能够直接观察的其实只是后者。
原则上,制度费用,准确说是视作制度费用的交易费用,是可以基数度量的。当然,实际度量起来并不是容易的事情。但是从总量角度看,交易费用是不可以基数度量的。一项一项减下来的计算办法,决定了那个制约交易发生的交易费用是不可以基数度量的:一者,因为我们不可能知道没有交易发生时该费用的大小;再者,虽然我们知道制度是为了节约交易费用,也知道支付了多少制度费用,但是并不能准确知道因此节约了多少交易费用。
不过我们可以度量因为一种制度替代另一种制度而节约下来的那些交易费用;我们可以比较交易费用在边际上是变大了还是变小了,可以对其做序数度量。作为经济解释和推测来说,做到这一点就够了。
对于一个社会的交易或者产出来说,重要的正是这个无法完整基数度量的交易费用的节约,即从无限大减下来了多少。和发展中国家相比较,发达国家的交易部门更发达,制度更完善,其制度费用当然也更高。和发展中国家相比较,发达国家更高的是制度费用,不是交易费用。制度是用来节约交易费用的,支付制度费用是为了节约那个制约交易发生的交易费用。既然发达国家交易部门更发达,制度更完善,制度费用比发展中国家要高,那么原则上,发达国家的那个制约交易发生的交易费用比发展中国家就要低,这便是发达国家交易或者产出比发展中国家高的原因。
不是非生产性费用都是性质相同的交易费用那样简单。给出一个统一界定的交易费用概念可能是困难的,给出一个度量交易费用的一般化方法则更不现实,一切都要依据所研究问题的性质而定。不过交易费用经济学的核心并不在于交易费用度量及其相关联的制度选择,而在于我们在考察制度选择的时候,仍然要坚持并不是只有使得边际等式成立的制度才是有效率的科斯效率观。制度选择仍然是在约束下进行的,所谓最优制度只是约束下的最优制度。
谢谢大家!
袁晖光:我补充发言一下,这是我们分析的一个前提,不必要再做解释了。谢老师的核心思想是这样的,多个均衡之间可以比较,哪个效率高,哪个效率低,到底选择哪一个,但比较也是有费用的,同样需要考虑交易费用。谢老师一个非常重要的结论是,如果考虑了现实生活中的一切约束条件,那么经济总是有效率的。所以,重要的是约束条件,最重要的还是约束条件,这是谢老师的核心思想。
谢作诗:我补充两点。第一点,关于一般均衡,在好多人心中会想到的是瓦尔拉斯意义上的那个一般均衡,换句话说他们心中只有一个一般均衡,但在我这里有无穷多个一般均衡,给定一组约束条件就对应一个一般均衡。
第二点,科斯定理讲的是零交易费用世界的事,但是科斯让我们关注的是正交易费用的世界,在正交易费用的世界中,世界变得了复杂了,多样化了,所以,他不是简单给我们一个答案、一般的解,而是提醒我们正交易费用世界的复杂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