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交公粮
近日读司马光《涑水记闻》,看到一条:
王钦若为亳州判官,监会亭仓。天久雨,仓司以谷湿不为受纳,民自远方来输租者,食谷且尽,不能得输。钦若悉命输之仓,奏请不拘年次,先支湿谷,不至朽败。奏至,太宗大喜,手诏答许之,因识其名。秩满入见,擢为朝官。
——卷七第二百一十条
这一段不由得让我回忆起小时候交公粮的情景来——对于现在的人、尤其是城市中人而言,交公粮似乎是非常久远的事情。希望我的这些碎片式的、私人的回忆,能够让更多的人了解那是一种怎样的情形。还要说明一点的是,我是河北人,所记述的当然河北交公粮的情形。
公粮一般一年两次,一次是夏粮,主要是小麦这类大田作物,大约是六月底的时候;而一次则是秋粮,主要是玉米、还有油料作物,乃至绿豆、红豆、花生之类,因此也被称作小公粮,大约是十月底。
到了交公粮的时候,大队支书会早早地在大喇叭里广播开了,我记得最深刻的就是这两句:完粮纳税、天经地义;会计也会计算出各家各户应当缴纳的斤称,我家那个时候是13亩地,需要交1000多斤小麦(年代久远,记不不太清了)。家家户户都要早早地把粮食扬净晒干、称斤过数,到了日子一早就出发去乡政府的粮库交公粮。
那个时候村子里没有机动车,家家户户都是马车、牛车、驴车,这样一户户的牲口车连成一串,浩浩荡荡地开往粮库。我们村子到粮库有十几里路,一路上还会与其他村子的队伍汇合,一路上车马相接、很是壮观。
到粮库的时候,总是排了很长的队伍,至少要有两三里长,要等上几个小时。
不用到中午,夏天的大太阳毒辣辣地晒得所有人都要冒油。汉子们早就扯掉身上的衫子,攥在水上擦汗、扇风。到中午的时候,是没有人舍得去乡上唯一的那家国营饭馆吃喝的——那时只有国营饭馆,而是纷纷拿出带来的干粮、咸菜,就着凉水解决了,如果谁家带了几只咸鸡蛋、咸鸭蛋,已经是奢侈了。牛马则有备好的草料。像我这样跟去凑热闹的孩子,一路上早就耗尽了气力,再也没劲头折腾,都找了树荫、铺上一条口袋睡觉了。
好不容易挨到的时候,首先要验粮。粮库的工人用一柄叫做探子的长长的类似一个大锥子、而上面有一个凹槽的工具插到粮食口袋里,拉出来的时候凹槽里就带出了粮食。大约是要检查饱满度、杂质、湿度。杂质太多的,要到粮库的麦场上去扬净;湿度太大的,就要去晾晒;饱满度差的,则可能要降等;实在太严重的,直接就拒收了。
交完粮食的回家的时候,虽然仍是车马相接,但车上没有了来时满载的粮食,换做了一堆空瘪的口袋。太阳落山的时候,我们却还走在往家里赶的路上。等到望到村子里一点点昏黄的灯光的时候,孩子们恐怕早就在那一堆粮食口袋中睡着了。
当男人们卸车的时候,女人们会关心自家的粮食是不是足斤称、评了几等,因为粮库的大磅总是和家里的小称符不上。这时免不了要骂娘。
的确,自从2006年全面取消农业税以来,从制度意义上来说,绵延数千年的皇粮国税算是画上了一个句号,这种景象一去不复返了。但从实质意义上考察,真的结束了吗?
又到年底,农民工开始返乡。记得一次看央视节目,那位叫做杨禹的新闻评论员站在北京站广场上说,农民工一年从这里只上一次班、下一次班——我正是从这句话上记住了他的名字。是啊,他们为什么来城里上班呢?初中时候学习《思想政治课》,里面有一句话印象深刻,叫做“第一产业为第二产业提供原材料和劳动力”,太抽象,当时不理解,连那位刚刚从师范专科学校毕业的年轻的政治课老师也搞不清楚,因为那时在我的家乡走出家门务工的人少之又少。
现在我知道,提供原材料自然不必说,提供劳动力就是农民进城务工啊。我不知道现在的学生是否还学习这门课,是否还学同样的内容,是否还是同样的表述?而坐在课堂里,有父兄就在城市务工的学生对这段话有如何理解?政治课老师又如何解释给他们听?
我的理解是,这浩荡的进城、返乡的务工队伍似乎也不过是那车马相接的交公粮的队伍一个映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