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杭的余,舒展的舒,丰饶的饶


 

余杭的余,舒展的舒,丰饶的饶

——说文解字读余杭

 

    以人物言,余杭先有推舟系缆跣足的禹先生,后有识茶辨茶安茶的陆羽同志,再有徒步疾速以至于频频亮出足后跟的沈括老弟,太炎兄,苦铁大师;他们,两位是路过,两位生于斯,另一位则是葬于此。

 

何鑫业

 

2008年六月,在纽约遇一女子,当时,在东曼哈顿的联合国阅读区用餐,言谈间知是同乡浙江人,甚喜;午间,在24楼的回廊再度相遇,说了一会话,方知其是杭州人,倏忽,有了乡亲之感;记得当时的话题涉及到了我新工作室的所在地余杭,她不经意冒出了一句“好啊,余杭的余,正好……农历四月”的话,令我一时没明白。

今年的十月,在世博的英国馆又遇见了她,才知道,原来她就是余杭的良渚人,在加拿大的UBC(一综合性大学)做事。这次时间比较宽裕,聊得比较多,最后说到了她的那句“农历四月”——结果,经她解释,要命啊!惭愧,余杭的“余”,竟然有“农历四月”的意思!而,当时,2008年六月,正好是农历四月的末、五月的开首。

回旅舍,查了一下,发现仅一个余杭的“余”字,汉语就有十七种解释,而每一种解释都似桃花梨树芍药海棠,形态各异,娇羞纷呈,于是,想到了为余杭说文解字:

UBC女子所言之“农历四月”,出自《尔雅·释天》,称:“四月为余”。《在线新华字典》说得最明白,几乎板上钉钉:余杭的“余”,就是“农历四月的别称”。

农历四月,是一年中最好的时令。是女孩子的豆蔻,男孩子的年华;是草的欣欣,木的向荣。

农历四月,公历的六月天,杭州的文一西路以西,西溪的西南西北,苕溪的两岸,西险大塘的北堍,天目山的东麓,沈括安溪的水草间,吴昌硕睡卧的超山宋梅西南,一个称之为“余”和“杭”的京畿之地,草长莺飞,流水潺潺,去冬的油菜,今春的鲜麦,去岁的物,今朝的人,正蓬勃向上,开出各自的花来,且,连成一片,“余”霞成绮,“余”韵徐歇。

四月,梅子初熟,梅雨乍到,苕溪水满,良渚洲漫,麦子即熟,水稻拔节,百谷互以其姿争初夏;四月,余杭的大路小路上,“从此客程君不见,麦秋梅雨遍江东”。

余杭的“余”,另一层意思是舒展。郝懿行《义疏》说:四月万物皆生枝叶,故曰余。余,舒也。意思是说,四月里各种树木花草都长出了长长的枝叶,舒展自如的样子,所以称。而,天下最“舒”最“展”的莫过于历史,最“舒”最“展”的莫过于人文,莫过于,林林总总的万物。

UBC女子在加拿大做历史,她说:“余杭,……岂是一个‘禹’和‘航’能言尽的,也非另一个春秋秦汉能演绎;且不说先有余杭再有杭州,且不说先有余杭再有太湖,且不说先有余杭再有长江三角洲,且不说先有余杭再有水稻蚕丝梅子青竹茶宴——余杭的历史几乎就是中华稻作文化、玉文化、都邑文化、茶文化、太湖语系文化的历史……”

以人物言,余杭先有推舟系缆跣足的禹先生,后有识茶辨茶安茶的陆羽同志,再有徒步疾速以至于频频亮出足后跟的沈括老弟,太炎兄,苦铁大师;他们,两位是路过,两位生于斯,另一位则是葬于此。

说起舒展,UBC女子在邮件里说,她,今年回家,印象最深的是每小时350公里的高铁——是否可以这样说,古人所言:四月万物皆生枝叶”,这个枝叶也该包括纵横驰骋的交通——穿余杭而过的国道、省道、高速公路、高铁,就该是新世纪的另一种“舒”展。

余杭的“余”,再一层意思是丰饶。许慎的《说文解字》说:“余,饶也”——说丰饶,余杭最丰饶的当数良渚的玉,大而丰美,润而肥泽;《史记·货殖列传序》说:“原大则饶,原小则鲜”,而,良渚的玉却是既“饶”又“鲜”,占天下“大”“小”之誉——良渚的玉就像天目山苕溪中的洲,被形而上的水浸润,而非岸上的岩,被形而下的风雨侵蚀。

“饶”的另一个意思是“宽容”,宽大为怀,有容乃大,良渚的玉就像余杭的人,大大器器,宽宽容容,譬如,UBC女子——当时,我在联合国图书阅览区第一眼见她时,便觉其肤如浅玉,眸似淡水,年虽届不惑,却温润依旧——UBC女子,应该是典型的喝苕溪天目水长大的余杭女儿,一块美石。

由于繁体“余”字的偏旁为“食”,所以许慎又说:“余,饱也,饶者甚饱”。四月,余杭,林林总总的丰饶之物还包括:径山的茶叶,塘栖的枇杷,仁和的鱼,仓前的羊,五常的柿子,鸬鸟的蜜梨,北湖的麻鸭,南湖的桃柳——可谓莼菜白笋鲥鱼,丝绵霜柿贡茶;说得唯美一点,还有,西溪的芦荻蒹葭,超山的梅如雪海,径山的七峰,余杭的双塔;说得民间一点,日常一点,马大嫂一点,却是,萝卜一点红,南瓜十姐妹,青竹白箁笋,黄皮戗柿子,掏羊锅的山羊腰峰,青鳞白肚的杀白鳙鱼……

文字结束,加拿大女子的邮件到了,这是我的电子采访,以下是实录:

“何先生,三个问题是这样的:A你问良渚的‘渚’,世人皆知为洲,水中小块陆地,其实我最喜欢的是一个词,那叫‘往渚还汀’,是说往返都须渡水,这是余杭早年的特征,出门要坐船。B你问径山的‘径’,我想对应的词是古刹钟声的‘刹’,不知妥否。C你问余杭一词的读解,我想,正解应该是‘大禹来过的地方’;而辅解呢,‘时令四月的杭州’,比较有来由,涵盖不错,其中,前四字为‘余’,后两字为‘杭’;至于余杭的今解嘛,原谅我竟然是范成大的诗:‘春晚山花各静芳,从教红紫送韶光。忍冬清馥蔷薇酽,薰满千村万落香。’这里,原谅我注一下,诗中的‘忍冬’,就是药材金银花,我们小时候常拿它来驱痱子。顺此,远方致候!”

今年的农历四月,我在西险大塘的07公里处写生,后驱车进入径山,诗中的末一句景象,活脱脱就像车入长乐平山村时的所见——远在7700公里外的UBC女子厉害,南宋的范兄也厉害,这首题目就叫《余杭》的诗,早在1000年前就已作出,赫然是对余杭一词的语境补充,神机妙算,真是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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