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家城北小区将近十年，那屋顶花园给全家带来了多少乐趣；节能减排，又得到了多少实惠；掐指算来，委实不少。而如今一旦失去，回味之余，更觉得弥足珍贵呀。

　　2002年夏，举家迁城北小区已二年有余。那是一栋七层楼房，我家居顶楼。时女儿在西南财大就学。暑期归家，某日偶然对其母说：“我家居顶楼，夏日炎炎，阳光炙灼，致室内酷热，似蒸笼一般，真是难受之极。何不将屋顶辟做花园，既可以蔽荫于室内，又能够观光于屋顶，而且将少用空调，有益于环境。岂不是一举多得？”其母亦以为然。我下班回家后，妻女皆以此言相告。三人一拍即合。事不宜迟，说干就干。即请来专业公司，设计施工，不在话下。

　　屋顶面积约为130平米，不算大。然而地处通衢闹市，有这二分地，已属奢侈之极。以致于我忽然生出一丝懊意：如此好的创意，为何早些就未想到呢？

　　屋顶呈不规则长方形。依形据势，设计为五畦块、二藤架、一渔池。依次为月季花畦：植各色月季花十余株；黄桷兰畦：植黄桷兰树八株；四季桂畦：植四季桂树八株；琴丝竹畦：植琴丝竹三丛。所植花卉皆为矮种，生长高度分别控制在0.6-1.5米之间。且相对集中，高低错落，颇有景象。各畦块边缘呈曲弧形。皆以大卵石砌就，高一尺余；沃土充之于内，排灌自如。

　　琴丝竹畦侧畔凸出一块，约6平方米。乃砌一渔池，呈扇形。池水深约二尺，当中植睡莲三盆，饲锦鲤十余尾。竹枝摇曳，倒影于池水，使人遐想；利用雨水，养鱼浇花，一举两得。屋顶水塔连接地面处呈直角形。也依势搭架：高1.8米，宽1.2米，两边长计约6米，曰果蔬畦。间隔种植巨峰葡萄三株。架下其余土地，则备以种植四时蔬菜之用矣。

　　花园中央，起一棚架，正六边形。顶高距地3米，棚面有斜度；如帷盖，似亭阁。盖地约8平方米。于棚架柱脚处植金银花、大红袍花各三株，皆可攀援至棚顶。棚架下设石桌一张、石几四只。地面则以大块碎花岗石合水泥铺就。曲径小道，达于花园各隅。南北腰墙之下，又植大红袍数株，藤蔓达于墙外。东西两侧，则以栅栏相围。园内水、电、灯火，不可或缺，皆一一备齐。女儿亲临现场，每每多有创意。端茶递水，工匠出力，数日之后，屋顶花园大功成也。

　　出家门拾级而上，十余步便至花园。轻启柴门，满眼苍翠。园内所植，皆为多年生植物。一朝成活，所余唯浇施修剪而已，可谓一劳永逸。这当然是预先谋划好的。平添了130平米活动场所，自由度陡增。休闲信步，喝茶聊天，避暑纳凉，好不惬意。亲友闻之迭至，夸赞不绝。皆曰：“虽无如瑶池阆苑之仙境，却也得洞天福地之灵气。”妻女闻之，欣欣然有得色。自从有了屋顶花园，家人便时常光顾；精心打理，入细入微。

　　光阴荏苒，四季更替，植物最能知觉。从我家所植品种看，葡萄当属先知先觉者。每年刚一立春，便能察觉到枝条萌动；过几日，便可见枝条上端骨节处有芽蕾凸出，大小如豆粒；又过几日，则苞芽膨大如铜钱，鹅黄、团团多绒毛。此时施以水肥，生长加速矣。十余日后，已是新枝舒展，果叶俱见；簇簇丛丛，满架新绿。

　　紧随其后的便是月季。雨水节前后，月季花进入生长旺季。每一枝芽顶部，可见花蕾一二枚，多至三四枚不等。此时水肥伺候，不可怠慢。至三月上旬，便见初花绽放；再过数日，则群芳竞艳矣。我家月季共有三个品种，其名皆花农所赐，未知确否？一曰“玫瑰”：花形花色皆似玫瑰而花朵稍大，有玫瑰花之香味，我常疑心为玫瑰花之别种。二曰“血青”：花朵大而娇艳，取其色也，故得名。三曰“牡丹”：花紫色镶白边，花朵大而瓣萼尤多，状若牡丹花；一朝花出，其雍荣华贵之态为其它品种所不及也。月季花喜水肥、耐修剪。投其所好，则春、夏、秋三季能持续开花不断。然唯有春季花期长、朵大、色艳。

　　接踵而至的还有大红袍。大红袍与月季花同属蔷薇科植物，而比月季花藤蔓长，善攀爬。成都人俗称为“大红袍”。市面上有大红、浅紫花色两个品种，我家都种有。其开花比月季稍迟。清明节前后始开花，盛花期可达月余。此时南北腰墙，园中棚架，但见藤蔓起伏，花开烂漫；数以千计，如火如霞，蔚为壮观。此其时矣，春末夏初，那金银花也来凑趣。看那棚架上下：金针银刺，密密层层；煦风拂面，清香四溢；蜂绕蝶舞，满目生机。每年至此时节，但逢假日，总要举家登顶。悠然赏花，谈说品评，安享自然天伦之乐……女儿将要出国留学，行色匆匆，犹不忘觑空入园，拍照留念；置于电脑首页，人面红花，煞是好看。

　　夏季是植物生长旺季。雨露阳光，勃勃生机，苗木何其葳蕤！正值那植物忙生长，家人忙劳作的时节，每周总得花上一二时辰，拾掇打理。清明节前种下的豇豆、龙爪豆，此时正在两侧栅栏上牵延藤蔓，花开在即，须追肥；葡萄挂果数十串，亦须套袋、追肥；葡萄架下所植辣椒秧则须摘尖打顶，辅之水肥。否则皆不得实矣。其余植物，也须适时浇施，以壮其势。若问“尔等何以胸中有数至此？”则曰：“岂不闻‘在山识鸟音，近水知鱼行’乎？盖因我夫妻二人都当过“知青”，知悉些作物之道：不悖其性，不违其时罢了。”譬如葡萄：将要成熟之际，若不及时套袋，便有那白头翁鸟，成群聒噪，寻香而至；抱定果枝，狠啄猛啖，毫不客气。之后则一片狼藉矣。而果实一旦破损腐败，那吊脚蜂、金龟子之类便会嗅味而至，轮番攻击。数日后果实尽罄矣。套上纸袋，那雀虫辈就只能是嗅果香而兴叹了。女儿曾感慨道：“雀口夺食，还是人有办法呀。”

　　每当劳作，自然是老爸作主力，妻女辅之。分工合作，不时而毕。然后则坐而观景：参差错落，井然有序。确信适度劳作，舒筋活络，益智健体；况且又丰收在望，满怀憧憬；真乃心旷神怡之至哉。

　　此时不唯人忙，那鱼儿更忙。往常那鱼，但见人影晃动，便昂首结队而来。抛下些须饵料，吱吱啜啜如婴儿吮吸之声却起；须臾餐罢，复归于莲蓬深处去了。自初夏以来，则一改往常：鱼儿们每每捉对儿在水中嬉戏；乃至跃身于莲盆之上，肚皮朝天，腹胀如鼓，身体反复摆动；人影至也全不知趋避。数日后复归于平静。掬水观之，但见那鱼籽金黄如粟米，池中何止千万计。于是家人又有了新的期待：满心指望不日内将会有小鱼儿诞生。殊不知过几日复观之，鱼籽殆尽也！惊愕之余，大惑不得其解。女儿若有所悟：“鱼籽定是被那鱼们作美餐吞食了的。”呜呼，人云虎毒尚不食子，道是鱼毒更甚于虎乎？女儿进一步分析道：“No，那鱼类虽然古老，然其进化程度却远低于哺乳类。智商低而不识其亲生子女，故而食之。”后来几经叩问，始知如欲使鱼籽孵化，则须将产籽后的成鱼捞出，另置一池；严行隔离，方可得矣。限于条件，只得作罢。

　　自五月下旬以来，几株黄桷兰长势愈旺。黄桷兰又名白玉兰，生性喜温畏寒。而成都地区冬暖夏热，屋顶光照充足，通风良好，尤适合其生长。然每年须修剪数次，调整其高度、疏密；否则将成大树矣。此时诸树皆阔叶厚重，墨绿油亮；花蕾满缀，形似橄榄。自六月初开花，可持续至九月。每日侵晨，妻便入园采花。少则十余朵，多至二三十朵，即分送邻居；以线绳结而成串，佩于胸前或坠于室内。其香浓郁，经久不散。

　　夏秋多雨。假日若逢雨天，则干脆不出门。晏晏的起得床来，径奔花园，观景听雨，闲坐品茗。细雨中的苗木格外青翠，如涤如洗；雨滴敲打于枝叶，扑扑楚楚，如鼓如缶；水珠留连于花叶之间，点点滴滴，若即若离；鱼儿穿梭于莲蓬之中，自由自在，层层涟漪；雨中空气之清新可掬，深呼长吸，直入心脾。于是乎胸中的那些晦气、脸上的那些倦容、四体的那些惫怠，统统随风而去也。

　　六月至九月都是园中收获的季节。所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施薄得薄，施厚得厚”确乎至理。此时园内花繁叶茂，硕果累累，一派丰收景象。豇豆花谢一周后便可采摘，每两三天采一次，每次得豆二三斤。龙爪豆串大，成熟较慢，然每串可重至一二斤；须分批采摘，数量可观。辣椒每周采摘一次，每次得红辣椒一二斤。葡萄从七月中旬起采摘至九月初，小的每串重斤余，大的可达二三斤。若称之为“绿色、生态、有机食品”，那可真是名副其实。遂与邻居亲友分享之，好不快哉。

　　区区屋顶，不可小觑。盘点一年，计得葡萄百二三十斤、龙爪豆八九十斤、豇豆五六十斤、红辣椒三四十斤。其余小青菜、牛皮菜等无算。更不待言其良好的环境、生态效益。第一年，曾种植南瓜两三窝，遂得嫩南瓜二三十个、老南瓜十余个。因嫌其藤蔓疯长，有碍观瞻；又人不喜食，故弃之不种。妻曾笑谓我曰：“倘遇灾荒年，我家屋顶不定能起大作用呢。”我深以为然。我曾想，那城里楼宇何止千万。城乡秸杆、生活垃圾处理也难。倘二者结合，予以倡导，扶持推广；将屋顶稍加利用，无异于增加了良田万顷；“碳汇”亦应可观。投入少、见效大，一举多得。离那“森林、田园城市”、“循环经济城市”岂不又更近一步了吗？然则所谓不在其位，亦不得谋其政，只能是想想而已。

　　前年初，有电梯公寓落成。是否迁居，颇费了一番踌躇，委决不下。后来妻对我说：“你我年齿渐老，登楼日觉吃力，终不是长法，需从长计议。”也有亲友说：“那电梯公寓，楼层高而视线佳，登高望远，气象万千……”云云。于是决定迁居，随即将老屋鬻与了他人。九月初搬家，正值屋顶花园桂蕊飘香之时。我那几株四季桂，每年从春季始便有花，直至初冬。而仲秋时节，花尤其盛，香尤其浓；夜间每每随风而达于室内，伴人渐入梦境。而今番花开，却在送旧迎新之时……也不知新房主对花木雅兴几何？屋顶花园前景叵测，于是心中又多了一丝惆怅。

　　新居处21层之高。新作寓公，不禁凭栏远眺：但见云遮雾障，目光所及，数百米而已。始知电梯公寓登高望远之说谬也。俯视低处，屋顶参差，何其多矣。零星也有所植，其余不少乃朽木破砖集成之场所，其景象目不忍睹。遂默然而退。屋顶花园，从此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