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书名《异域1945》,新华出版社,2010年9月出版
24. 村子里年长一些的人,都亲眼见过饶广林被吊起来打
陈华于1990年和家人联系上之后,曾回国探亲月余。期间,也提出过回国定居的想法,托人询问,但相关手续难以办理。陈华回缅甸之后,他的子女也前去探望。之后,双方有过几年的信件联系。但由于地址变动,陈华再一次和家人失去联系。我第一次在仰光见到陈华时,他托我帮他找他的儿子,因为有相对完整的信息,我很快就找到了他的儿子,并告诉了陈华的电话,双方又有了联络。
2010年3月,陈华托缅甸的朋友转给我一封信,提出三点愿望。一是身体欠佳,想做一次全面的健康体检;二是希望回到出生地去看看;三是希望出生地的行政长官能否照顾他这个抗战老兵,发放退休金。
前两个愿望,并不难实现,唯有最后一个,无能为力。2009年年底的时候,我曾听到包括官方在内的多个渠道的消息,说是腾冲县政府将给辖内的中国远征军老兵按月发放生活补贴,但后来一直未见实施。个中原因,不难猜测,政府顾虑的,不是钱的问题,而是这件事情引发的政治喻义,以及连锁反应。
在我2009年组织的老兵回家活动中,陈华并没有参与,如今又提出回出生地探亲,其之所以反复,除过不想以一个潦倒的失败者出现在亲人面前外,我猜测,还有就是家庭的纠结。
我后来看到好多资料,包括当年逃往台湾的许多老兵,都和陈华一样有同样的经历。面对“反攻大陆”的日益渺茫,他们不得不重新娶妻生子,而到20世纪80年代后期台湾老兵回大陆探亲时,一些老兵的亲属才知道他们的男人在大陆还有原配,也因此引发诸多的家庭矛盾。
居住在云南省龙陵县龙山镇杨梅山村的老兵饶广林有着类似的纠结。饶广林原名杨国清,是88师某运输团的一名战士,负责向前线运送粮食,战后改名饶广林入赘龙陵。解放后,饶广林被认定为国民党残渣余孽,受到迫害,村子里年长一些的人,都亲眼见过饶广林被吊起来打。这段经历给老人留下了阴影,每有志愿者向他了解过去的经历,他总会紧张地说:“我什么也没有做过,我什么也没有做过……”
而苦难并不止这些。在文革期间,老人因不堪折磨,带着老伴和四个儿子逃到缅甸腊戍,其中三个儿子又在那里死于非命。文革结束后,老人回到国内,在瑞丽捡垃圾为生。在民间力量的资助下,老人回到龙陵家里,而其唯一的儿子,又因贩毒入狱。目前只有他和老伴两人,相依为命。
2009年6月,志愿者李明晖、国殇墓园管理所副所长龙济存等人,帮我整理出了一份生活在云南的未找到老家的老兵名单,共有22人,其中就有饶广林。经过多方努力,最终找到家的仅有约四分之一。而董赵朝老人,当我终于找到了他的家人联系到他时,才知道他已经去世几个月了。
2009年11月17日,李明晖在QQ上告诉我,他去看望了饶广林,一谈到四川老家,饶广林就泪流不止。这次探望,李明晖带回了更为详尽的信息。据老人讲,他的家在四川省南充市西充县天堡寺七水沟的一个地方,他有一个弟弟叫杨国秀。
李明晖告诉我,老人哭的时候,他也忍不住心酸,觉得很对不起老人家。我能理解李明晖的心情,面对老兵最后的心愿,而且是一个人最基本的要求,我们却无能为力。
就在不知所措之际,我突然想到了在四川省邮政总公司工作的朋友李崇宪和陈文毅,邮政的网络遍布到乡村,而且熟稔地名,或者他们能帮上忙。我立马打电话给他们,他们帮我联系到南充市邮政局的领导,该领导十分重视,立刻将此任务交给西充县邮政局。
仅仅三天以后,南充市邮政局办公室付主任向我反馈信息说,饶广林的家找到了。
负责此次寻找任务的西充县邮政局副局长朱文忠说,他们动员了30多位职工和家属参与了这次爱心寻亲,有的负责走访县城社区,查找70岁以上老人;有的负责到派出所查找户籍,询问当地老民警;有的负责到民政局查找地名。11月20日,寻访组获得了一条有价值的线索,观音乡以前有过一个叫“齐水沟(音)”的地方,这和饶广林老人提供的“七水沟”地名较吻合。于是,寻亲队伍和提供线索的两名群众立即冒雨赶往齐水沟,并在那里找到了饶广林的侄子杨芝平。
据杨芝平的母亲张庆莲回忆,杨国清(饶广林)是抓壮丁出去的,解放后与老家曾有过联系,文革期间从缅甸给家里来过信,信上说全家已侨居海外,当时县侨办来调查此事,家人担心发生其他问题,放弃了联系。
2010年元旦前后,在上海一家外企工作的胡女士的资助下,饶广林的家人到云南龙陵看望了老人。2010年6月,在一帮志愿者的努力下,饶广林终于回到了四川老家探亲。
资助饶广林的胡女士是我在2009年6月认识的,流落缅甸的中国远征军老兵回国寻亲活动结束后,胡女士给我发了一封邮件,说准备捐助5万元,帮助更多的老兵回家。后来在北京见面时,胡女士带来了5万元现金,交由我全权处理,而且一再声称,在任何公开的报道或者资料中,不要提她的姓名。胡女士的这些钱,不仅帮助四川籍老兵饶广林和贵州籍老兵李万芳的家人去看望了他们,还帮助云南老兵李文德、张羽富和家属回到贵州探亲,以及帮助流落缅甸的老兵刘召回四川老家过春节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