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进 雪城小玲
第二章
致命“香草兰”
在华尔街，洛克证券被公认是研发衍生产品的佼佼者。早在十几年前，洛克财团特地关闭国外的几所分行，集中火力专攻衍生产品，致力于向各大公司提供财务咨询，侧重专业服务和发明新产品。这些年的努力换来了辉煌的战果。但是衍生产品和普通股票有所不同，它是零和游戏，有赢就有输，好比赌博，有人赢了几百万，那就肯定有人亏损了几百万。
洛克衍生产品部的头儿，就是彼得的死对头杰森，此人最擅长赌博，他从交易员做起，一路冲杀十几个年头，才坐上公司首席经纪的宝座。他手下的经纪人个个是“忽悠”高手，各种产品经过衍生产品部“完美”地设计和花哨的包装，再扎上漂亮的蝴蝶结，极易引诱客户上钩。单一笔交易，就可以为公司赚进几百万。
在我进公司之前的几个月，洛克衍生产品部推出了一种衍生产品，美其名曰“香草兰”（Vanilla Orchid），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利率掉期交易产品。由于“香草兰”的杠杆过高，市场利率微小的变化，都可能使买家大赚或者巨亏，说白了就是具有杠杆效应的汇率赌博，就像脱缰的烈马难以驾驭。
因为衍生产品是拿客户的风险来预测利润，只要把“香草兰”推销出去，无论买家是赚是亏，洛克都毫发无损，同时却能赚取丰厚的佣金。因此，“香草兰”一推出，杰森的手下马上全副武装，纷纷出击寻找猎物。其中有个叫马奇·盖博的经纪人成绩斐然，而正是这个人，引燃了使洛克灰飞烟灭的导火索。
马奇在“香兰草”推出的一个月里每天电话不离手，可始终没什么收获。接下来的一个月，马奇天天致电菲雅公司——一家有着百年历史的家具制造商。马奇在菲雅公布的财务报表上留意到几笔简单的利率掉期交易，金额却不小。马奇闻到了鱼腥味儿，便顺着腥味儿寻到了偷吃的馋猫。马奇通过调查得知，菲雅的首席财务官纳斯是个著名的利息成本专家，非常精明。所以，马奇决心从纳斯这儿打开缺口。
起初，马奇每次打电话去菲雅，纳斯的女秘书南西总是用恰当的理由，客气地把马奇挡在电话的另一端。一天，马奇又被告知纳斯不能接听电话，于是他开玩笑地说：“南西，让我们忘记该死的纳斯，我们为什么不约会呢？你干脆嫁给我得了！”南西笑道：“我会考虑的。这样吧，下个礼拜五中午十二点，我安排你见纳斯，不过最多十分钟，他可是大忙人，祝你好运！”这实在出乎意料，马奇赶忙一口答应下来。
礼拜五，马奇带了一听瑞士巧克力，准时来到菲雅，见到了穿着一身红洋装的南西。马奇递上巧克力，开玩笑地说：“嗨，南西，听出我的声音了吗？这是谢你的！哇，你看上去比我想象得年轻很多啊！”已到中年的南西接过巧克力，笑说：“谢谢！别油嘴滑舌了，记住，最多十分钟。请跟我来。”
南西领着马奇进入纳斯的巨大办公室，然后关门退出。纳斯头顶微秃，马奇进去的时候他正在接电话，猎鹰似地扫了马奇一眼，示意他坐下。放下话筒，纳斯问马奇：“你就是洛克的盖博？说说吧，为什么我非要买你的产品？”
马奇简要地介绍了“香草兰”，表情生动，眼里闪烁着财富的光芒，他要用这光芒刺痛纳斯：“你知道，现在六个月的商业票据利率是325%，我们可以按固定利率定期付给你。作为交换，你们以浮动利率支付给我们，也就是说你们可以少付04%。如果三十年和五年期债券利率保持不变或者下降，你们就少支付商业票据利率七十五个基本点，也就是075%。这项交易为期五年，直到合约到期为止。你是这方面专家，这笔交易不错吧，你说呢？”
事实上，马奇跟纳斯所谈的“香草兰”交易，是远期曲线收益率预测，说穿了就是一种套利的赌博。因为“香草兰”的计算公式异常复杂，使人看了目瞪口呆，普通人根本无法理解本金的偿付，是必须和市场汇率的变动相结合的。也就是说，只要市场利率一上扬，菲雅就亏损，而且是无底洞似的巨大亏损；而如果市场利率保持不变或下降，菲雅的获利也是有上限的。连纳斯这样的利息成本专家都未必明白这里面的奥妙。可话又说回来了，如果衍生产品一看就懂，那么华尔街投行怎么赚佣金呢？
纳斯一听心花怒放，“香草兰”交易和他预测的利率走向不谋而合。自投机利率交易以来，他还没有失手过，此时他赌市场利率继续走低。纳斯爽快地说：“洛克出手的确不同凡响，我喜欢和爽快人谈生意，你回去准备，我们先签一笔合约试试看。”马奇的兴奋不亚于纳斯，他守候纳斯一个多月，终于捕获了这头大猎物。
马奇与纳斯签约之后的八个月里，市场利率恰如纳斯所料，持续走低，双方见到了预期的战果。马奇兴奋地告诉纳斯：“嗨，赚三十万啦！怎么样，有兴趣再玩吗？”纳斯是个老赌鬼，野心巨大，这么快见到收益更使他赌红了眼睛。纳斯的下一个目标是做一项一亿美元的利率掉期交易，他打电话给马奇：“赚了这一笔我立刻收手。”马奇说：“没问题，我随时联络你，祝你好运！”
放下电话，马奇狡黠地对身旁的同事说：“这家伙就知道赌，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将有多少钱从他的袋子里跳出来，这就是‘香草兰’的美丽之处。如果跟他说市场利率发生变化，形势变得糟糕，你知道，这个计算奖金的公式对我意味着什么，对吗？”说完，马奇开怀大笑。
正当衍生产品部的人在杰森的带领下红着眼睛，野兽一样地目露凶光，拼命撕咬猎物，在充满血腥味的战场缴获战利品时，风险也在步步逼近。
这一次，市场利率并没有像纳斯预期的那样走低。那年十一月初开始，五年期国债利率一直上扬，到了第二年年初，已经由5%上升至6.7%，三十年期国债利率从6%上升至7.3%，菲雅账面已经亏损了一千四百万。马奇急了，他与直接上司唐纳商量该怎么跟纳斯交代。唐纳冲着马奇嚷嚷：“笨蛋！就说亏了八百万，等市场价格波动后慢慢填补差额，再跟他算总账，佣金一分也不能少！”
纳斯得知亏损八百万，心跳加速，差点没喘过气来。他的职位权限仅允许投资亏损三百万，八百万无疑会要了他的命。纳斯大声怒吼：“看在上帝的分儿上，给我数据，你给我赔钱的数据，不可能赔掉这么多！”马奇不理会纳斯，他对着电话叫道：“你要么来平仓，要么继续亏下去！”他听见了纳斯摔话筒的声音。
新年过后，利率继续上扬，亏损增加到六千万。马奇打电话催纳斯尽快平仓，急红眼的纳斯坚决不同意，他对着话筒声嘶力竭地吼道：“你们这帮没人性的骗子！吸血鬼！你们设了陷阱让我钻，我不会便宜你们的！我还要再等下去！”纳斯不肯服输，他还要再搏一次，万一之后利率走低，颓势逆转呢？
然而纳斯又下错了赌注，利率仍旧没有走低的意思。马奇在电话里威胁纳斯：“已经亏损一个亿了，我作为菲雅的顾问警告你，赶快来平仓！你难道要我拿左轮手枪跟你玩轮盘赌吗？你来还是不来？！”纳斯在那头像泄了气的皮球，他吼不动了，趴在桌上挣扎着，像是自言自语：“再等等，你们从来没说会亏这么多。公司反对投机交易，我该怎么办？我怎么可以把纸上亏损变成现实？”
四月，利率还在上扬。“香草兰” 在六个月内已经使菲雅的账面亏损达到一亿五千万，这意味着，菲雅必须支付高于商业票据14.12%的利率。这时，马奇和唐纳一起去问杰森该怎么做？杰森说：“告诉菲雅实情，立刻采取补救方案。”所谓的补救方案名曰“结婚戒指”——如果指数率保持在指定的观察范围内，那么菲雅就支付相对较低的浮动利率，亏损就会降低许多；但如果指数率触及或超过了指定的观察范围，浮动利率就将上升，而且会受到杠杆因素的影响，那样菲雅的亏损将是无限巨大的，见不到底。为了争取这一线降低损失的可能，菲雅与洛克又签下一纸新合约。
不幸得很，市场利率继续上扬，补救失败。
第一季度刚过，上市公司去年的年报就陆续出炉了，菲雅公布了两笔亏损的衍生产品交易。他们将要支付给洛克的利率已经由超出商业票据利率的14.12%上升至16.40%，亏损金额高达两亿美元。报表公布的当天，菲雅股价大跌。纳斯对外坦陈：“投资衍生产品是非常危险的，菲雅将不会让此类事件再次发生……”并暗示将要起诉洛克证券，“菲雅被洛克约束在一种定价模式中，但是，洛克并没有诚实地告知其风险。”纳斯此言一出，洛克证券立刻陷入紧急备战状态。公司律师忙得团团转，他们必须核对多达三十多万页的文件细则和条款，足足有几十箱子。
这是零和游戏，有赢就有输。洛克获利的同时买家却在亏损，并且损失巨大。然而，衍生产品部虽然善于拼杀夺利，但这次的娄子捅大了，被舔着伤口的买家反咬一口，买家可不是省油的灯，菲雅就是最好的例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