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鲁迅的问题,还是我们的问题?


是鲁迅的问题,还是我们的问题?

   

 

    鲁迅,一个死了75年的瘦老头,竟一再成为热点话题之一。由语文课文调整所引起的关于鲁迅的议论,也都是些老问题,比如鲁迅“看不懂”,鲁迅“过时”,鲁迅“反传统”,鲁迅作品“看不到希望”等等。陈丹青问道:这到底是鲁迅的问题,还是我们的问题?

   

    (一 )关于“希望”
    在鲁迅作品中“看不到希望”,一点都不奇怪,因为鲁迅根本就是拒绝给人所谓“希望”的。鲁迅在《故乡》里说:“希望本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鲁迅自己都不相信世界上有一种叫“希望”的东西,怎么能给别人“希望”?那鲁迅相信什么?相信“走”——鲁迅接着还说:“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看客》中的那个“客”,不知道前面是坟,还是野蔷薇,他只是“走”——“我还是走,我只得走罢”。鲁迅是相信“走”的,“走”也只是可能有希望,不“走”肯定没希望。鲁迅不相信外在于自身,外在于行动的“希望”。鲁迅还叫人不要相信别人许诺给你的“希望”。但是,至少40岁以上的很多中国人,已经习惯于依赖许诺生活,把许诺当作希望,以为“希望”是一个现成的东西,坐等就会来的;很多人因此失掉了自己“走”,自己寻找、创造希望的能力,失去了主宰自己命运的的能力和愿望,就只会仰着头等待天上掉下“希望”来。

    (二)关于“看不懂”
    鲁迅的“看不懂”,有语言变迁的因素,也有鲁迅表达方式独特甚至艰涩的问题。但这就是全部或主要原因了吗?鲁迅思考问题的起点、角度、路径,直至结论,都与常人不同,有的观点甚至让人非常不舒服,比如前面说的“希望”,比如批评中国人只有“集体的自大”,没有“个人的自大”。这种话语方式都是常人所不习惯,甚至很不舒服的。观点的背后,是他对历史、社会的观察,还包括他自己的人生体验。无论是“倒鲁”还是“拥鲁”,都需要弄懂得其文字背后的的东西,才能与鲁迅对话。所谓文字后的东西,其实在另一篇文章里,鲁迅的文章是要互相参照着读的,还要参照他提到的作品,所以读鲁迅很吃力,至少比读金庸、琼瑶吃力。一个简单的例子,谁会从一个黄包车夫对待一个跌倒在地的老妇的举动中看到所谓“希望”?前些年一位当红作家曾经对《一件小事》表示过不屑,他要么没看懂这篇作品,如果看懂了,那他的价值观与鲁迅不同。指责鲁迅作品“阴暗”者,为什么没有从这篇作品中看到“阳光”呢?

    (三)关于“反传统”
    首先要问,鲁迅反了什么“传统”?“反传统”之外,鲁迅有没有继承什么“传统”?继承了什么“传统”?
《祝福》是反“夫权”的,即“夫为妻纲”这个传统;祥林嫂活者受尽欺凌,还要担心死后到了地狱里被两个丈夫锯开来,还有比祥林嫂活得更惨的吗?《狂人日记》暴露了礼教的虚伪,鲁迅反的是教人做了奴隶还要赞美奴隶命运的传统,反的是儒教中的奴隶哲学部分。在《中国人失掉了自信力了吗?》一文中,鲁迅写道:“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作家谱的所谓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耀,这就是中国的脊梁。”与此相印证的小说是《非攻》——救了宋国还被宋国士兵怀疑是奸细,但墨子并不表明自己的身份。不求报答还有不少人能做到,不求理解的孤绝与淡定,不要说做,理解都很困难了。这种行事方式与战国时代的聂政一脉相承。这一路“埋头苦干”的传统,历来被有意无意地遮蔽,被边缘化,因为它会照出一些所谓“精英”与“主流”人士的作秀与乡愿。十几年前“理解万岁”的流行一时,一曲《小草》唱出多少人不被理解的委屈——这其实是国人没有“个人的自大”的表征;到最近的“做好事求表扬”事件,更加显出这一路传统的枯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