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桑拿浴”天气,思维都凝固了。我的书房本来装有空调,但我更愿意过“低碳生活”,就转移地下室,也是我的藏书室,心静自然凉。从书架抽出严辑“全文”,想核实一条资料,却从书页中飘出来一张纸飞飞,飘落在地上。拾起来一看,居然是宝贵文物:党员转正通知书。

我入党也晚,硕士毕业后留校,填表,“政治面貌”栏还是:群众。都说党员是模范先锋队,也就是古人所谓“君子”,我不大以为然,如孔子所说:“君子群而不党。”君子是群众而不是党员。我后来为什么“党而不群”了呢?都怪我媳妇是个颤花。她决定嫁给我前,跟我约法三章:第一,一切行动听指挥;第二,不打人骂人;第三,争取加入共产党。前两条,我努力去做,却没做到;最后一条,本来无心,却做到了。有道是:“有心栽花花不活,无意插柳柳成荫。”见置顶博文《入党记》。
却说当年,我还在预备期,就去北京师大攻读博士学位。谁知在成都火车站,被彻底洗白,除衣袋里的学生票和几元零钱,所有衣物证件,包括党员介绍信,都装在一个新皮箱里,被小偷席卷而去,应证了两千年前庄子“胠箧”的假设。我不好意思回家,瓜兮兮“裸行”到北京,报到注册,没有录取通知书户口迁移,连身份证也没有,被暂时挂起。第一封家信,就是要媳妇赶紧去补办各种证明文件,包括党员介绍信。快到期末,组织关系转到学校,系总支才通知我参加博士生支部的组织生活。
博士生党员好像有七八人或十几个人,记得第一次组织生活,是讨论一个三年级博士生的入党申请,据说他已申请了好多次,都没获通过。我很纳闷,博士生本来就不多,难得有主动积极向党靠拢者,为什么要拒绝人家?师兄师姐都说,这位老兄为人不地道,是个“小人”。支部书记康同学却力排众议:“应该让他入党。”说出理由,却把大家笑翻了:“加速我党的腐败!”我后来听过一个同类故事,说1980年代初,陕西师大某教师申请入党,征求群众意见,都不同意。有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却说服大家:“让他入党吧,这样,我们群众队伍就更纯洁了~~”但当年在北京师大,正式党员投票表决,还是没能过半。这位老兄很失意地离开了北京,回到南方某高校。后来,逐渐在学术界崛起,居然成了全国政协委员,比党员还港。
寒假开学后,支部组织生活,讨论我的转正问题,顺利通过,上报学校党委组织部,却迟迟不见下文。很快,就爆发了那场震惊中外的事件,博士生支部书记康同学和另一位党员陶同学,贴出退~党声明。师弟石兄等赞叹不已,就来激将我:“不谦,你写退党声明吧,我们也写退团声明?”被我婉言拒绝,说我是为老婆入的党,退党也得经她批准。把他们笑惨了,说我貌似多有远大理想,却原来是为老婆入的党,讽我:“世界上没有你这么怕老婆的!”我坚决不同意:“世界上没有我这么不怕老婆的!”他们说:“那你为什么不敢退党?”我笑道“你们太年轻,懂不起!”说入党不是儿戏,除非不入,入而又退,影响的就不只是我个人,我得有责任感。
我这么忠诚的党员,却一直拖到我快论文答辩离开北京,才得以转正,有这张“党员转正通知书”为证:我1988年3月入党,1989年3月转正,批准日期却是1990年12月29日。预备2年零9个月,可谓经久考验。
半月之后,1991年元月中旬,我通过博士论文答辩,提前毕业,到川大任教,才第一次以正式党员的身份参加支部生活,得遇很多比我优秀的党员。其实,党员与“群众”,并非如孔子所谓“君子群而不党,小人党而不群”那么简单,党员中间有“君子”,群众中间有“小人”。这个党,朋友常在我面前,笑嘻嘻尊称为“贵党”,即是我是“小人”,也可不能让其蒙羞。记得前些年党员“保鲜”运动,学院党办秘书电话我,说要签一份什么“廉洁自律保证书”, 我笑道:“我一个普通党员,想腐败也没门,签什么保证书嘛,纯粹浪费纸张。”说这是上面生病,却要下面吃药,坚决拒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