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老了   文 / 梦千里


村庄老了   文 / 梦千里







  村庄老了,不知不觉间就老了,老得让人吃惊,甚至心底猛然升起一股痛来。以前三三两两儿童的喧闹声和俊男靓女们聊天的影子突然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零零散散牵着小孩的妇女老人,以及每逢周末或假期才回趟村的学生们,和少而又少依旧从事田间作业的村民。无疑这群老幼孤寡成了村里“留守队伍”的中坚力量,而其它常年在外甚至好些年都没在村子见着的打工者们,似乎已经很难再用“村民”这个词和他们联系在一起了,他们大多已经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义无反顾地离开了这片让祖辈们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土地。曾经热闹非凡的村庄,在南下打工热潮的席卷之下变得冷清了许多,仿佛一下子给掏空了,只留下了一个无比衰老的壳。  
  然而从表面而言,村庄的“壳”其实却是新的,是一幢幢拔地而起的新房。八十年代至九十年初期,村庄的房子还都是清一色上下二层结构的青瓦房。九十年代中期开始,村子里就陆续盖起了一幢幢混泥土结构的三或四层高的楼房。之后,这样的新房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外墙的瓷砖贴着越来越亮丽,楼房的设计也越来越时尚了。以前端个饭碗可以挨家撑菜把饭吃完,现在不行了,吸顶灯一家家都开始用厚重华丽的不锈钢门和围墙堵了起来。朴实的村庄里,这样屏障说要起太多防盗功能兴许还谈不上,但鱼龙混杂说不清的小东西还是可以泾渭分明出来,东一堵西一隔之后,村民各自“财富”一一划清界线了,不像以前,没有围墙,大伙都是胳膊挨着胳膊,这家人一大早抱着隔壁那家的柴薪往自个灶膛里猛塞。当然坏处也有,现在去趟谁家,得提前下个大决心,你再不可能“大步流星”三两下就到别人家窗户下,半夜三更喊喊门,门就开了。现在楼房阻碍物是外三层里三层,防小人的同时也“拖泥不带水”地把君子一块挡了。除此外,门庭装饰也成了一种财富的象征,它也用颇昂贵的制造价格在人心上划成一道道有形的经济界线。在现今日益提倡的安静居家理念下,不锈钢门也大有“一统江湖”之势。只是门里的人很多已不知所踪,不要说抓贼,好些人家自己也不知一年到头在家住几天。这些越来越新、越来越时髦的雕梁画栋仍旧无法掩饰村庄的冷清,让村子看起来像一个穿着西装的老头,从面颊里和它悄无声息的院子里无端地露出老态来。  
  无疑村里年龄方面最具代表性的发言人,是谢爷爷,他在我懂事起就是位花白胡子的人,表面看起来,现在的他依旧精气十足,但我知道他老了,而且老了许多。因为在我一直的印象里,他的手上都拎着根米来长的竹烟竿,边走边一路“叭嗒叭嗒”吐着呛人的土烟,现在他是两手空空,没了烟竿的陪伴,他的手仿佛无处安身一样,眼神也少了许多先前的神采奕奕,多了些迷离,身影也岣瘘的了许多。村里年龄方面变化最大的就算隔壁的刘叔,他大约在我读初中的时候起,就跟着南下的大部伍走了。那时,他在家种了十几亩地,天花射灯村里遍处的粗棉裳,衬得他黝黑的胸膛结实强劲。直到去年,他才扛着包回村了,穿着件花哨的衣裳,戴着个鸭舌帽,远远看起来像个小伙子,但走近瞧就会发现表面欺骗了你,他的胡子花白了,背也驼了,瞳孔也浊了,好像猛然间变成了一个老头。村里的王嫂也变了,她的眼睛一直都有白内障,以前都是她孙女牵着她手或在村子瞎走,或去镇上逛墟,仿佛只要你在村里,你就会见着她打着盲棍的影子,每天三餐饭的时候雷打不动会欣赏到她高亢有力催孙女回家吃饭的声音,声音总会在老粮仓的位置停下来,变成拉长的音符绕梁三日不绝地在村里回荡。以前真担心她又尖又高迟早会把村子破旧的老粮给震垮了,事实证明她的声音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强大,而且提前变得老弱无力了。现在再难听到歇嘶底里的“狮吼声”了,有一次,她破天荒地喊了一句,刚喊出口,就嘎然而止了,声音也明显比以前低了好几个八度,那么快没有点拖音也打住了,估计肯定是上气不接下气地坐在竹凳上喘气了。村子没了她的声音,本来安静的村子也变得似乎特别沉寂了。  
  村子的河床也老了。在这些年四处大动土木之下,采沙场铺天盖地在河边建了起来,我们村也不例外。以前的河流,金卤灯每到夏天就会有大人小孩到河边去洗澡,先前这里有一处水较深,涨水时足有三米,那里有一个标志性的建筑——一块似圆非圆的大石头,在炎热夏天穿个裤衩从大石头上“卟嗵”跳下去,仿佛可以找到国家跳水运动员拿金牌的感觉,游起泳来,也是舒服酣畅,痛快淋漓。所以以前只要是村里的男人差不多都会懂点水性,女孩子基本都要差点,都是在正要悟水性的时候,就会因为随年龄增长引起的发育问题,告别这片水上天堂。这片女性的**,男人的天堂,一度是妇女们向往、羡慕的地方,现在差不多成了沙滩,远远看起来,水流只是比村里的臭水沟宽一点点而已。曾经有一次,刚探亲回家,正值炎夏,我忍不住兴致勃勃走到河边,欣喜若狂地“卟嗵”跳进那个曾经水源充沛的深水区,结果是一头黄沙爬了起来。站起来,才知道,最深的地方只到膝盖,望着一身的泥沙,只能拧着毛巾,哭笑不得。如今站在石桥上,望着那块突兀长满水草的石头和被东一堆西一堆沙堆的河床,总觉得像尾在沙上不断翻滚挣扎身体的草鱼,格栅射灯心生一股莫名的感伤。  
  村庄老了,河流老了,人也老了。但在孩子们的眼中,这一切无疑又是新的,只是等到这些孩子们也为村庄叹息的时候,他们的眼中又会出现什么新的呢?岁月就是这样,一代一代老去,又一代一代新生,又呈现出一种种生活的矛盾和一番番明天的希望。一切的一切都终将只会留下简单的碑名在村庄后山,同样的,会有热烈而鲜艳的杜鹃花开在他的坟头,为他倔强拼搏的一生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