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尘暴》:感天动地的长篇力作
忙碌庸常的工作、单调乏味的生活,使我的感觉神经与艺术嗅觉日渐麻木,心随之降温、冷却,思想也就越来越趋于停滞甚至是锈死状态。最近,偶尔翻看移居珠海的甘肃作家唐达天最新的长篇小说《沙尘暴》(中国友谊出版公司出版),竟然一捧起便不想放手。被雄奇壮美的西部风情和作家激情飞扬的叙述震撼,被环环相扣的故事情节和形神凸现的人物形象感动,甚至多次流下数年不再为艺术而流淌的热泪。不时停顿下来陷入沉思,掩卷之后,几天来仍旧走不出作家所营造的西部农民在狂沙夹褁下残酷、狂野而又悲壮的生存情境,《沙尘暴》的艺术感染力由此可见一斑。
《沙尘暴》无疑是非唐达天莫属的一部成功之作,是一种人与自然交手与对话的天作之合,是一部在理想主义光照下对西部现实世界深度切入与人文关怀的长篇力作。说来也巧,唐达天的长篇小说《后台》刚刚在《珠海特区报》“海天”文艺副刊连载完毕,唐达天继其《绝路》、《残局》、《后台》和《我的美丽没有错》4部长篇小说之后创作出转型之作《沙尘暴》,他在自己的反腐和言情小说一直畅销、争相连载、多次再版和大量被盗版之后,又回归他最初的艺术小说创作的寂寞殿堂,拿出一部国内第一部以沙尘暴为描写背景的长篇小说,以其悲壮、雄浑之风,给文坛和读者以极大的震撼和艺术享受。唐达天来自我国西北部巴丹吉林与腾格里沙漠夹击之下小绿洲上的民勤(镇番)县,那里是中国沙尘暴的四大发源地之一。在那里,与风沙交手、斗智与抗争是与生俱来的天赋秉性,无法回避的残酷现实。小说中的老奎、杨二宝、天旺和石头等人物,与他们在风沙围困的境遇下为生存、为爱情苦苦抗争的故事交汇之地红沙窝村,正是养育、磨练和调教唐达天的沙洲故土的艺术翻版。那些为填饱肚子在沙地上艰辛的劳作与人性的撕裂,那些隐没在沙海之中的爱恨情仇与岁月的轮回,那些在沙尘暴的淫威下逝去的美丽与宁折不弯的精神,都是唐达天成竹在胸的艺术热能,找到了爆发口就一喷而不可收拾。特别亲切与高兴的是,《沙尘暴》是作家唐达天移居珠海、储备了更加丰厚的文化思想资源之后潜心苦写的精良之作,是在美丽的珠海对西部风沙迷漫故乡的一次深情回眸、痛苦叩问和凝重思考,是作家十多年生活积累、创作历练和艺术才情的一次大爆发。从这个角度看,写被风沙一点点吃掉的民勤、写沙尘暴困顿之下的沙村生存状态,好像非唐达天莫属,这种游子与故土的相互交流与深情回报,使《沙尘暴》的艺术成就无疑达到了唐达天小说创作的一个崭新高度。
《沙尘暴》以宏大的历史架构和激情而酣畅的叙述,重振了日渐弱化的西部文学神秘、雄奇的美学之风,也给当今文坛小叙事、小情节的小我氛围和“零度写作”状态一个激灵。在中外文学曾经辉煌、曾经动人的成果样本中,长篇小说的大结构、大命运是故事情节层层延展的天空与大地,是人物碰撞、变异与成长的大舞台。而在中国时下每年近千部长篇小说制造、出品的“盛况”之下,越来越少见大气、恢宏的荡气回肠之作,小场景、小情节、小人物在作家的笔下被一次次调遣、复制和感伤,留给读者的大多是一些历史灰暗角落里文学艺术的残余价值,而非全面、大度的美的享受。唐达天敢于冒“历史流水账”的危险棋行险着,将两代农民几十年与风沙抗争治沙造林、种粮糊口的奋斗史和人与人的爱恨情仇,大胆地置于农业合作化、大跃进、人民公社、联产承包责任制、改革开放新时代等中国农村历史巨变、思想观念交锋、人与自然和心灵摩擦震荡的风口浪尖上,让人物成长蜕变、情节滋生发展的内在结构,与国家的大时代、大背景、大命运的外部框架在新的高度上切合、交叉,并在发展与飞跃的双向推进中裂变、互动并臻于完善。《沙尘暴》优美的粗放式挥洒和精细入微的描写、倾注于人物身上的关怀和对沙土生态的深情、酣畅淋漓的叙述和俯瞰审视,无疑形成近年难得一见的激情式写作态势,与眼下文坛时髦的小叙事、小情节的小我氛围和冷漠的“零度写作”状态,形成一个十分抢眼的对比度,其特点的长处在《沙尘暴》的字里行间得以展示和印证,如诗如画的语言韵味,产生通畅、自在的阅读效果,在读者心里掀起层层波澜。
《沙尘暴》一经面世就受到读者追捧和评论界的关注,被认为突破了当代文学,尤其是乡土小说和西部文学的创作模式,是一种呼唤人们阻遏沙尘暴侵害的艺术、精神和人格力量。我想,鲜活而个性突出的人物形象、紧凑好看的故事情节,是《沙尘暴》在时下长篇小说书市享有一定高度和亮度的两个主要标杆。“当家的”老支书老奎心胸开阔,为乡民敢作敢为,是个“民族脊梁式的农民形象”(评论家张懿红语),尽管他有大多数农民都有的缺点,不乏倔犟固执又可亲可爱的善良品性,与老奎对着干了一辈子的杨二宝的聪明能干、狡狹自私,视为集体牧羊如命根的胡老大,新一代的致富带头人天旺、新支书石头、老奎的干部儿子开顺,以及天仙般的裕固族少女银杏、为爱殉情的叶叶、泼辣的田大脚、活泼的金秀、忠义的锁阳、憨厚的酸胖等大大小小的人物,都在小说内外鲜活着,生动着,他们的悲欢离合与喜怒哀乐,牵动了读者的心。老道的唐达天还是个安排故事情节的高手,在西部沙乡村民平常生活情景的层层展现中,不无独到、有看头的好情节,譬如老奎在狂野的沙尘暴之中拦截外出逃荒的乡亲、杨二宝为生活所迫偷盗麦种换来十多年牢狱之苦、叶叶为污言秽语和老奎的虚荣所逼离家出走被狂沙埋葬,特别是在看到以下情节时我止不住流下了感动的泪水:老奎在追悼会上向为国捐躯的大儿子开德道歉、在小煤窑挖煤的“窑猫子”胡六儿为换取五千元人命款供儿子读大学竟然故意制造冒顶事故而丧命、老奎为女儿叶叶之死悔恨交加而怒砍自己的手指、银杏和红沙湾村的年轻村民被迫挥泪移民远赴遥远、未知的新疆……《沙尘暴》还让我不止一次地沉思默想:如何让太多太重的苦难远离我们勤劳善良的人民?如何阻止在一天天恶化的民勤生态环境继而拯救濒危的西部生态系统?如何遏制沙尘暴的不断蔓延继而改善全国气候狀况?如何在新农村建设中切实改变西部农民的生存境遇?如何在大的人文关怀下让所有人的生活更美好、内心更安宁、精神更富足?
依照惯例,如果非要给《沙尘暴》这块西域美玉找点瑕疵的话,我个人以为,唐达天是否在激情写作之中让有些地方着墨挥洒得过于尽兴,以至忘了读者会不会觉得略有多余?譬如,“沙尘暴,算你狗日的厉害,你埋了一个老奎,却埋不了一代又一代的后来者。”话到此,主人公老奎与沙尘暴的对峙、较量业已足够,之后的“就是死了,我的灵魂也要昂首挺立在这里,坚守在这道风沙线上。”就显得生硬、多余,不符合一个老农民的角色心理,也有人为提升人物高大形象的痕迹。我曾经如此设想,假如唐达天把《沙尘暴》的下半部忍痛割爱做些必要的删节,再精心雕凿打理一番,《沙尘暴》是不是因此会更加干净、平实,更加内敛、厚重呢?尽管这些小问题并不影响《沙尘暴》的整体实力和艺术品味。
(已发表于《珠海特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