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朱大可:什么是世博会的核心价值?


 

采访朱大可:什么是世博会的核心价值

作者:马 策 


    马策:我注意到您最近在一篇解构新央视大楼的文章中,以一贯酷烈的“朱体”话语提到:“鸟巢、水箱、巨蛋和大裤衩,构成了21世纪初北京新建筑的四大金刚,它们分别从体育、文娱和资讯等侧面,宣告着大国盛世的信念。上海则以世博中国馆、东方明珠塔、金茂大厦和世界金融中心,与北京遥相呼应,形成一顶官帽和三枚阳具的奇特格局。在高楼与巨厦的激烈竞赛中,北京和上海的权力叙事竞赛变得热火朝天。这是西方资本和本土官僚的盛大联欢,它要以辉煌的造型和庞大高耸的体量来营造威权主义地理。”假如我可以从这里开始提文,那我想单独提出世博中国馆这顶红色“官帽”,请您拆析一下附着其上的权力语码。这是一种民族美学趣味吗?  
    
    朱大可:何镜堂先生设计的中国馆,被上海世博当局解释为具有“亲民性”,这分明是一个反讽性的解释,因为这个建筑没有任何亲民性可言,相反,它只是国家威权的巨大象征。首先,跟其他国家馆相比,中国馆体量过大,完全超出了以人体为尺度的人本主义原则;第二,向外逐层推出的帽式结构,具有极大的压迫性,制造紧张感,对参观者的存在形成视觉威胁;第三,位于底部的大门的形制很像明清皇室的墓穴入口,很容易令人产生跟旧帝国的联想;第四,根植于北京紫禁城的红色,也是帝国权力的象征。在中国民间,红色当然有吉祥和亲民的意味,但当这种色调跟嚣张的建筑融为一体时,跟民众、人性和平等权利的距离,就变得十分遥远了。中国馆唯一变得柔和的时刻是夜晚。灯光修正了它过于严厉的面貌。

    马策:1851年伦敦首届世博会展馆“水晶宫”,首开世博建筑时代,后世的世博会无有不注重建筑的,很多引领时代潮流的建筑风格也正是从世博会上传扬开去的。您去过世博园吗?印象如何?您不妨点评一下今次上海世博会上留下较深印象的各国特色建筑。     
    
    朱大可:本次最杰出的场馆无疑是英国馆,它的纤毛状外壳能够随风摆动,这些“纤毛”是一些透明管子,里面盛放着各类植物种籽,令人联想起未来、自然、海洋、光明和自由。西班牙馆的“藤甲怪兽”外形也具有强烈的视觉冲击力。此外,一些欧洲小国如爱沙尼亚和塞尔维亚,在色块运用上,都有不俗的表现,令人刮目相看。
    
    3.世博会是个全球大派对,但不外国际商贸、文化交流。您怎么理解世博会上的文化展示?它是服务于商贸的行销手段(比如各种文化表演),还是携带着生活方式的自足的文化想象(比如新文化理念)?
    
    早期世博的功能不仅是人类先进理念、科技和工业成果的展示,而且还是日常生活器物、生活方式及其最新时尚的表达。巴黎的几次世博会,女性参观者争着比赛帽冠、衣裙、阳伞和美貌。上海世博缺乏的正是这个层面,它跟我们的日常生活及其美学,没有产生本质性的关联。 
    
    4.世博会的核心价值究竟是什么?或者说它现在应该是什么?上海世博会将向未来人类生活预告些什么?
    
    世博的核心价值通常有三个方面:1、共同打造人类的新生活方式;2、推动新的发明创造;3、提供娱乐和狂欢的超级场所;4、成为举办方和参加国进行国力炫示的橱窗。但跟奥运会一样,它的逻辑终究是建立在人类普世价值的基石上的。世博同时也跟以竞赛为目标的奥运不同,它是人类和解与合作的象征。
   
    5.在筹办世博的制度层面,跟办奥运一样,中国采用了举国体制?
 
    当然。这种举国体制在世博筹办期间被再次动员起来。我尤其注意到居委会大妈的贡献。在第一天20万人的演练中,她们扮演了主角,在拥挤不堪的人群中气喘吁吁,神色苍白,却保持了旺盛的斗志。她们的自我献身精神,成为举国体制中最迷人的部分。
    
    6.世博会上将展示大量的古代、现代中国器物,“文化器物学”也是您近年开辟的新研究方向,能否选择性地解读一番世博器物?
    
    中国古代器物是中国历次参加世博的主要道具。早在第一次世博期间,中国就已经贡献了茅台酒、浮梁茶和辑里丝。但至今为止,我们并没有提供强有力的现代器物发明。明清以来,华夏帝国就逐渐丧失了器物创造的能力,以致我们今天只剩下对旧器物的记忆。

    
    7.中国符号应该怎样纳入世界语汇?换句话说,中国符号应该怎样传递普世价值?
    
    有人提出,应当在 “中国制造”产品中加入文化符号,以此增加其“附加值”。但现在的问题恰恰是,大量的“中国符号”只是自我封闭的元素,跟人类共同价值无关,难以接驳世界共同语汇。而这样的“民族元素”,不能成为有商业价值的“附加值”。解决这个难题的唯一道路,就是承认普世价值,并按共同语汇的“语法”来设计我们的产品,否则,我们只能退回到自我循环的保守。
    
    8.亚里士多德曾说过,“人们来到城市是为了生活,人们居住在城市是为了生活得更好。”“城市,让生活更美好”,这是本届世博会主题。但也有人说“城市,让生活更糟糕”,比如韩寒。世博“来袭”上海,您是上海人,在您看来,上海有什么城市病?它怎样影响了上海市民生活?
    
    世博口号的英文是“更好的城市,更好的生活”(better city,better life),这比“城市让生活更美好”的中文提法更加合乎现实逻辑。城市有时能让生活更美好,有时则相反。“城市病”是城市的癌症,它只能让生活变得更糟。比如交通堵塞,这是全世界所有大都市的通病。纽约、伦敦和巴黎都以交通堵塞著称。至今为止,还没有任何都市能够战胜这种癌症。
    
    9.早就有人说过,世博会将更多地展示理念而非物品。您对本届世博会上展示的哪项新概念、新理念、新科技留下了较深印象?
    
    本次世博没有什么太新的理念。“低碳”、“环保”、“绿色”之类的口号,已经喊了多年。我看不到有什么令人耳目一新的货色。 当然,并非一定要有全新的口号不可。只要我们能够消化那些环保理念,并且推动本土的环保事业,就应该是很好的业绩。

    
    10.二战期间,科技毁灭了人类。让我们重返1958年布鲁塞尔世博会,那届的主题是“科学、文明、人性”,定下了世博会对所谓“技术进步”的反思基调。后来的数届世博会沿袭了这一思路。2000年的汉诺威世博会进一步定下了“可持续发展”的基调;2005年的爱知世博会则强调“自然的睿智”,寄望在宇宙、生命和信息之间发挥人类的技巧和智慧,探索可持续发展循环型社会……对此您有啥意见发表?
    
    科技神话导致了人类的灾难。现代科技是人类摧毁地球家园的主要推手。近年来,世博口号从倡导技术进步转向尊重自然,这意味着一种迟到的反思和觉醒。但不是所有的中国官员都能看到这个转变的意义。
    
    11.世博能否改变中国?世博能诠释中国梦吗?它对中国将产生怎样的带动效应?
        
    世博是一个豪华装修的集市,它会给很多中国人带来快乐。世博,当年曾被翻译成“万国博览会”,这种“万国来朝”的景象,意味着一个强大的民族国家的崛起,而这正是新文化和五四运动以来的中国梦想。但就像北京奥运一样,在世纪狂欢之后,中国不会有什么本质性的改变。中国将继续在自己的逻辑轨道上运转。
    
    12.给您一组关键词:中国梦、身份焦虑、城市时代、地方性与全球化等等,您将如何组织一段惊艳的“朱体”世博语汇?我对此充满期待。

    哈哈,这个就算了吧
    
    13.我们不妨将话题延伸一下……您自认您的批评是一种隐喻批评,也就是意识形态批评?您也有相对纯粹的符号学、现象学批评。有人说您接近本雅明,而我也可以说您接近罗兰·巴特。您自己认为您的批评方式更接近这两人中的哪位?

    
    我的文化哲学吸收了包括鲍德里亚、本雅明、罗兰巴特、福柯和海德格尔在内的许多现代哲学家的元素。但我也热爱李耳、庄周、李贺、李商隐和其他本土作家。我一直在努力建构我自己的逻辑、文体和话语方式。
       
    14.您主持的上海同济大学文化批评研究所有意打造成中国式的法兰克福社会学研究所吗?您还是同济人文学院文化产业系主任,据说也介入实体经济中的产业研究,这是否考验您的文化批评独立性?


    文化批评研究所是一个相对独立的学术机构,目前由张闳先生主持。虽然它在本土是一种独特的景物,但它距离法兰克福学派还有很大距离。介入产业研究,是为了获取第一手研究资料,它不会妨碍批评的独立立场。文化批评所跟社会学所的最大差别,在于没有把文化工业当作现代人类罪恶的根源。从文化工业和大众文化的里面,浮出了欲望的本体。这本体就是现代文化的根源,它拒绝来自伦理学的批判。
    
    15.文化批评的终极目标是解构吗?解构是否意味着像尼采一样手持铁锤砸烂偶像、重估一切价值?
    
    解构的正确语义是“批判+建设”,这正是文化批评的价值所在。解构不是简单的砸烂,而是在颠覆的同时完成建构。这是双向并置的逻辑。谢谢你的提问(《赣风》杂志2010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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