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7月25日 星期六
终于到上海了!三阿姨和女儿小萍来接我们,我和妈妈高兴地和三阿姨说笑着,完全忘记了旅途的疲劳。三阿姨家住在上海市卢湾区中山南一路944弄15号,近鲁班路和打浦路口;这是一个棚户区里的一间十平方的小房子,屋里搭着小阁楼。这是三姨夫家的老房子,三阿姨17岁的时候嫁过来,就一直住在这里,已经整整住了二十年了。
妈妈有四个同母的兄弟姐妹:大姨妈在东北吉林市;妈妈是老二;老三大舅舅有精神病,一直没有结婚,一个人住在妈妈娘家两间老房子的一间里;三姨是妈妈最小的妹妹,和妈妈长得特别像,虽然差了整十岁,可就像是双胞胎姐妹似的,只是她比妈妈要高一些。我们每次来上海,都住在三姨家里。
1981年7月26日 星期日
上午,妈妈带我到三姨家附近开平路上的开屏商场,给我买了件三块钱的翻领汗衫,白色的衣身配蓝色的领子。利华说不好看,我挺喜欢的。三姨的儿子利华和我一样大,都属虎,只比我小几个月;三姨说,利华高中毕业后考工没考上,现在家待业。
三姨说,现在上海人找对象要找有“陆、海、空”背景的:陆,在上海话里和落同音,指这几年由于落实政策而补发了大笔钱款的人;海,是海外关系,指有富有的国外亲戚的人;空,是指家里有空房子的人。
1981年7月27日 星期一
早上,三阿姨陪着妈妈去给妈妈和我报了临时户口。
午饭后,我和妈妈去外婆家了。现在的外婆是妈妈的继母,住在徐家汇路234弄1号,近马当路口。这里的两间小屋,曾经是外公外婆和七个子女共九个人居住的地方。
外公是江苏镇江句容人。当他还是少年的时候,他那在乡下的姐姐给了他两块银元,让他来上海闯荡;开始几年,他干过很多苦力活。后来,外公认识了母亲的生母,一个来自嘉兴乡下的女人,他们结了婚,并生下母亲他们姐弟四人。他们从摆大饼油条摊做起,后来在打浦桥开了家木器家具店,外公做起了老板。
人说富贵思淫欲,这在古今中外都是平常的规律。做了老板之后没多久,外公就认识了老姑娘周小姐,她成了外公的外室;母亲的生母气不过,终日以泪洗面,得了肺病,不到四十岁就去世了。外公也就带着母亲他们四姐弟,从泰康路住处搬到了现在的房子里,和周女士也就是现在的外婆,又生了两女一儿三个孩子。1973年,外公得胃癌去世了。
我之前1967年和1968年两次来上海,看到过外公的。听妈妈说,公私合营后,外公担心家里九口人的吃喝,急瞎了眼睛;我看到外公的时候,他已经完全失明了。不过,他对住处周围的路很熟,并不要人领着,自己拄着拐杖就可以行走自如,每天早上他都要去复兴公园打拳。他对我非常好,每天早上都会带我到外面去吃早饭,小馄饨、糍饭糕或是大饼油条。
1967年,爸爸带我和姐姐来上海,住在外公家里。一天,外公用一个白瓷绘画的茶壶在喝酒,我拿块抹布扔过去,把茶壶打倒了,酒撒在了桌上;外公当时大发脾气,不过,我走的时候,他却把这个茶壶送给了我。现在想起来,外公也许是想让我看到这个茶壶记着这件事,也想着他吧。
1973年,外公病重的时候,妈妈和她那几十年没见面的大姐,分别从西北和东北赶到了上海,她们在上海住了一个月,回去后没多久,外公就去世了。三姨发电报给妈妈,妈妈在我们位于西安国棉六厂光明区四楼的家里接到电报后,痛哭了很长时间。
现在的外婆有高血压,行动也不太方便,她坐在门口,看到我们来了,高兴地连声说:“你们怎么来了!”她说我长的很像我父亲。
妈妈同父异母的小妹妹小阿姨还没有下班回来,我已经有十三年没见到小阿姨了。小阿姨18岁的时候作为知青去了黑龙江的虎林农场,一待就是十年,才按政策回了上海,好不容易考上了卢湾区中心医院的护士工作。妈妈和外婆聊着家常,我则倒在床上迷迷糊糊睡着了;小阿姨回来,我才醒来。
小阿姨带我去买菜。她一边走,一边对我说:“小阿姨喜欢海勇。”我想,小阿姨是夸我考上了大学吧。外婆家是上海的繁华地,车水马龙的,这让在西安郊区长大的我不太适应,小阿姨却是自如地穿行在这滚滚车流之中。小阿姨问我想吃什么,我知道她刚返城,又忙着结婚,经济很困难,就说什么也不想吃。小阿姨带我走过一家饭店,她告诉我她要买的菜汤这家店也有,可是,这家店是新开的,所以东西要贵一些,她宁愿多走一些路,要去另一家老店买,那里的东西更便宜一些。我告诉小阿姨,我们这次来专门带了一条毛毯要送给她做结婚礼物。
傍晚时分,小阿姨的男朋友小吴来了,他戴了一顶白色的布面凉帽,手里提着家里的录音机,他是专门拿过来放音乐给我们听的。我听着邓丽君的《小城故事》,觉得好听极了!现在我听到很多原来被称为是“靡靡之音”的港台歌曲,都非常好听。小吴人长得很帅,妈妈说他像演员,小阿姨之前给我们说,他眼睛挺好看的;小吴人很温和,对人和颜悦色的,是那种擅长甜言蜜语的男人。我想,他应该就是人们所说的大众情人类型的人吧。
1981年7月28日 星期二
今天晚上,我和妈妈、三阿姨、小萍一起去外滩玩。我每次来上海,外滩都是一定要去的,那里各式各样的外国建筑,让我感到高贵迷人,又神秘莫测。
妈妈和三阿姨坐在石凳上说话,我和小萍在堤岸上走走。一会儿,妈妈和三阿姨神情紧张地过来对我们说:一个中年男人一直死死地盯着她们看。忽然,一个姑娘大声地冲着一个中年男人叫道:“我走的好好的,你拉我干什么?”妈妈说,就是这个男人。
我们四个人一起转着。这里有饮料摊在卖一毛钱两杯的桔子水,有冷饮摊在卖一毛六一个的纸杯冰淇淋,还有些地摊在卖衣服。
1981年7月29日 星期三
午饭后,我和妈妈、小萍去三阿姨工作的厂子—上海钙塑建材厂。那里离上海牛奶公司不远,三阿姨下班后,带我们去牛奶公司门市部,她买了三杯掼奶油和一块中冰砖,妈妈买了三个哈斗。
回来时,三阿姨带我们去她家附近的瞿溪路菜场转了转。这里的皮蛋一毛二分五一个,西安要卖两毛三,妈妈买了四十个,准备带回西安去。这里的肉一块四一斤,西安是一块一毛六;这里的鸡蛋一块一毛五一斤,西安是一块;上海的茭白和鸡毛菜,西安很少见;上海的黄瓜和西安的样子差不多,但要嫩得多。
三阿姨说,上海每人每月三斤大米,其余定量都是小米;这里的小米并不是西安人所说的黄色的小米粒,而是长线大米。在西安,能吃到米就不错了,也就不去分是圆大米还是长小米了。
1981年7月30日 星期四
晚上,我和妈妈、三阿姨、利华,四个人一起去大世界玩。这里进口处有一个电子称,人站上去投进两分钱硬币,屏上就会显出人的身高和体重,并且吐出一个像火车票那样大小的小卡片来。我称了一下:身高1.75米,体重67公斤。
大世界的门票一毛五一张,里面有很多表演都挺好看的:沪剧、越剧、杂技、滑稽戏和音乐歌舞等等。一个展厅在展出革命历史题材的图片。五楼的平台上在放一部科教电影,这里也是俯看上海夜景的好地方,
1981年7月31日 星期五
早起,妈妈和三阿姨去买东西,直到下午三点多才回来。妈妈给小萍买了一件领边有绣花的套头衫,给利华买了一件胸前有提花的的确良短袖衬衫。之前,我让妈妈给我买一条米色裤子,一件淡绿的的确良短袖衬衫,可妈妈没有给我买,只给我买了一块浅灰色的裤料,说准备给我做一条裤子。妈妈拿着给利华买的那件短袖衫,问我喜欢吗?说如果我喜欢,也给我买一件。妈妈还给姐姐和小萍一人买了一个缀满了人造珍珠的小钱包,两块钱一个。我看着小萍和利华高兴地试着新衣服,觉得伤心极了。晚饭后,我看屋里没别人了,就冲母亲抱怨说:“给他们买衣服,为什么不给我买?”母亲说:“我们在人家家里吃饭呢。”
海涌日记:我这三十年的日子(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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