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谈谈“适世的经济学”。本站的原先设想的名称是“齐彭殇为妄作”,彭是彭祖,据称彭祖年八百岁还能“驭百女”,端的是精神矍铄长生不老而不死的典型;而殇是年轻夭折的人。庄子说过“一死生”、“齐彭殇”(可能是《齐物论》里的,没去考证过),大意是说生生死死都归于一,长命百岁和英年早逝也没什么区别。在庄子纵览宇宙、思接百代的生命视野之下,人生无常、命运变幻也不过就像在一般人的生命尺度下,看蚍蜉蝼蚁的一生的历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也不值得去追问其中的意义——从人类的时间尺度看,一只蚂蚁,从孵化出来到被顽童碾死,可能也就三五天而已,这样的一生有意义吗?更极端的,我们可以说,在加速器中发现的物质微粒从出现到消失的时间只有0.000 000 000 000 000 000 000 001秒,如此短暂的停留对于这个世界有意义吗?按照庄子的观念,显然存在0.000 000 000 000 000 000 000 001秒和存在三五天,殇者短暂的一生与彭祖的八百年寿命,同样都是的无意义的,只因为在造化那里,它们的存在悉归于微不足道的虚无。
后世王右军作《兰亭集序》,这是篇非常含混从而也就包括了大量待理解信息的文章,我们只能从字面上判断,王右军似乎并不同意一死生和齐彭殇的观点,果如此,我同意王右军的立场。凯恩斯曾经表达过这样的意思——在长期的路上,我们都死掉了。借用这句话的精神来反对庄子的立场,我可以说,意义是否存在,只能由承载(而非仅仅追问)这个意义的主体来判断。对于微粒而言,那0.000 000 000 000 000 000 000 001秒就足够容纳其最为重大的意义的全部,在这段时间里,它体验了无法向外界言说的全部悲伤和忧愁;微粒如此,蚂蚁如此,殇者如此,彭祖也如此。站在超然的立场来评判它者存在的意义,本身就是理性的逾越。所以,造化之长期,对彭祖是无谓的;彭祖之长期,对殇者是无谓的;人之长期,对蚍蜉蝼蚁是无谓的;蚍蜉蝼蚁之长期,对尘子夸克是无谓的;但是,它自身承载体验着的这段贴切的生命运动,对它自身而言却是非同寻常的。虽然我不能同意庄子用超然立场评判它者的意义,但不得不承认的是,我非常欣赏他所持有的超然立场,起码,我可以用这个立场来审视自身的意义,使生命能量底层难以遏抑的对理性致命的自负在超然的空灵中得到净化。“认识你自己”,不仅是从人之为人的立场来认识,还可以从庄子提挈的造化的立场来认识。这种境况,袁中郎称之为“适世”,即以看透生死本原的心态热爱生命、享受人生。与入世相比,适世多的是豁达和宽恕;与出世相较,适世多的是隐忍和担当。不否认在造化面前的渺小,保持虔诚克制之心,不张扬;另一面,对自己的意义负责,保持有所作为的信念,不乡愿。这是我从齐彭殇为妄作中生发的体会,也是我所乐意提倡的“适世的经济学”的信仰之源。什么是理想中的适世的经济学呢?首先,经营学问、以济苍生,我们要的是有用的经济学。在此把花拳绣腿、游戏文字的貌似经济学一笔勾。其次,笃爱智慧、思辩之乐,我们要的是有趣的经济学。在此把面目可憎、言语无味的教材经济学一笔勾。其三,物由人役、手写我心,我们要的是有品的经济学。在此把朝秦暮楚、见风使舵的辩护经济学一笔勾。能做到有用、有趣、有品,适世的经济学庶几近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