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尊宝卷
惟道集虚，1989年后，写作即罪的光辉
人往往会为了幽雅人文而遮蔽人性
从少年时起，我心中便有个时间明妃，怎么也挥之不去
我以冥想、经验与血统为三头六臂，性为坐骑
情为斧，反抗为第一菩提。我的摩罗小于一盘围棋
在间、顶、挂、虎及征子中，随时提取恶的奥义
有时我与我自己拆二、拆三或拆四
有时我为我自己收官，只为混得一个草肚皮
恋人的话，已成为我们这个时代最根本的政治术语：
不要太认真、少得罪点人、搞好床与厨房的关系
别跟乌鸦、窟窿和司马迁一般见识
也别跟夜叉谈宪法，用数学核算梦呓
人做到沉默真的那么难吗？非要将肉体进化为
尸体？基本粒子为何是运动的？
去年爱过的人为何不能再爱第二次？
谁是黑暗本源、密教和绝对美学的代言者？
谁在残暴的窗前写下过静如处子的诗？
今日降温，风乍起，我便看到了这一代人的永死
烈火、坟墓、秃鹫或饿鬼也都救不了你们
当漫天螟蛉飞舞，遍地山茶盛开
一切灵魂、骸骨和落花便都将依次从失语中
涌出来：接受我对它们命运与修辞的审判
2010-11-21
注：寂静尊，藏密“根本摧灭金刚地狱”之中阴百尊之一，另一为忿怒尊，以及寂忿尊等。百尊即是一百位寂静尊与忿怒尊的总称。其中寂静尊共四十二位，而忿怒尊共五十八位。在中阴阶段的七七四十九天中，各有各特殊的曼达拉逐渐出现，散发出各种不同耀眼炫目的亮光及如雷响的怒吼。只要行者能在中阴阶段辨认出，便能得到解脱。
忿怒尊宝卷
春花激烈，山水的忿怒要从1912年说起
帝国的鸟与士都懂得回避主要冲突，只写家书或日记
从不分阴茎、洋枪与毛笔。古老的科学搁浅了
偌大版图，无一人关心觉有情和浑天仪
从第一天读书起，我便与我自己的心三家分晋：或比教义更左
或比痛史还右，或用前世、当下与来生
割据灵魂的弹丸之地。我久坐上火
若见一抹晚霞横行，如飞矢不动
便会认同某个正派秀才的话：反就要反在骨子里
整个二十世纪中叶，我都在梳理集权狮鬃
我还曾与我最爱的人一起否定了爱情
这一甲子以来，对那些三首、比肩、飞头、垂尾之民*
我动辄喝斥：来，快交出你们卑贱的肉体
我难以相信从八岁开始吐火，直到三十八岁
才看到你们的灰烬。谁拦劫了第一推动？谁正在
秘密解构我的良心？星辰并不难懂，难懂的是
仰望星辰的目的。善知识，如我在速度中爱你、吻你或等你
也并不难懂。难懂的是如何认清这速度的般若波罗密
瞧，他们根本太慢、根本不会生气
若以月光为关卡搜身：每个中国人都是外乡人
因为他们说的，从来不是他们做的
他们做的从来不是他们想的。他们想的
也从来不是他们说的。他们是三种并不存在的人
中国二字之本意也是中阴之国。因此人人都要
从我心中流转出去：成为对他们已死的鉴证
2010-11-21
注：据《本草纲目-人部》云：人具四肢七窍，常理也；而荒裔之外，有三首、比肩、飞头、垂尾之民。此虽边徼余气所生，同於鸟兽，不可与吾同胞之民例论，然亦异矣。
食谱（一）：螳螂
四川灌县蒲阳公社八管区三队
社员潘素花，女，四十一岁
原本为地主夫人。51年，地主病死后
她就嫁给了贫农唐前武
1960年3月16日或早一些时候
唐前武不慎落水淹死了，次日早晨才被发现
潘素华先以假悲之情，哭着叫社员埋浅点
但回家后，她却将菜刀磨得飞快
待到夜静更深时，她便带上锄头、菜刀和背蔸等物
去到唐的墓地，把坟墓重新挖开
她将唐的头、手和大腿砍下来
还挖取肚腹内脏及全部上躯
扛回家中，然后慢慢煮熟、自食
剩下的骷髅，被她说成是熊骨
以1.5元一斤到镇上去兜售
共卖得11.75斤。此事后被公共食堂事务长
黄荣太发现了，还在她家中搜出了
剩下的手、残躯及一些肠子和骨头
潘素华于是被捕。因为传说中螳螂食夫
她后来就被村里的孩子们
叫做螳螂婆，并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2010-11-17
注：此诗是我的短篇小说《螳螂志异》在出版前被删掉的其中一段。内容取材于四川六十年代的文献资料和案例。
食谱（二）：苔藓
1962年夏天，四川温江专区的农民
发明了一种食物：先令社员们集中去收集小便
他们把很多人的尿蓄满在一个大石缸里
再往缸内投一些垃圾、灰土或纸片等
然后让烈日暴晒。一周后，由于尿和垃圾产生了
化合作用，缸面上便会发酵出一层“苔藓”
苔藓绿幽幽的，被一度称为“小藻球”
人们将其薄薄的一层刮下来
再兑上些清水，有人还放点糖精
据说喝起来口感还很清爽呢
不少人靠它过了年，活了下来
2010-11-17
食谱（三）：煤油
六十年代，我父亲在乡下劳动
除了糙面干粮，没一点菜
更谈不上肉荤了。当地农民们想了一招
即闻煤油灯下饭吃。因煤油灯在点燃之后
总会冒出一丝丝青烟
或浓烟，气味非常刺激人的嗅觉
让味蕾打开，如闻油炸食品
冷窝头或小米加白水
吃多了谁都会恶心、打干嗝
但如果你时不时地闻一下煤油
一氧化碳的气味立刻会让你口内生唾
一盏灯的光辉也会让你流泪
然后再啃馒头，即有咸菜的效果
当然，此法不宜频繁使用
否则就会把吃下的东西全都吐出来
因煤气闻多了是要中毒的
2010-11-17
食谱（四）：禁肉
听说隋文帝杨坚因关中闹饥荒
便禁肉一年。大跃进后，毛也禁了七个月
只吃素。在南方，禁肉与净肉（即纯瘦猪肉）
谐音，时常会让人搞混：
儿时我家邻居有个人姓周，名进如
他是重庆歌剧团拉小提琴的
因体胖、人善、绰号便叫净肉
很多人都欺负他老实
动辄训斥、搜刮、或干脆给他一耳光
我至今记得他孤零零地站在走廊里
乖乖地把自己缸里刚打来的
饭菜，倒给另一个冲他吼叫的人
大家说：反正现在吃不到净肉
还不能整一整净肉？
谁让他狗日的长得那么肥呢
好像伙食团的肉
都被他一个人吃光了
2010-11-18
食谱（五）：古痂
《汉书》云：文帝得暗疮
灌脓恶臭，邓通便为他吮吸脓液
《大唐新语》说：大夫魏元忠患病
御史郭霸便提出要尝尝魏的尿，以诊断病情
尽管魏制止，但郭霸还是咂咂有声地尝了
说：味偏苦，病已无大碍矣
但魏“甚恶其佞”，将此事公之于众
郭没受宠，朝野上下也就一笑了之
《北齐书》载：权臣和士开重病
御医开出一剂黄龙汤（即粪便之汤）
让他喝。和士开根本无法入口
这时，站在他病床边的一位饱读圣贤书的幕僚
当即把握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自告奋勇为和尝药
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
还嘴巴一抹，连称味道不错
《南史》云：刘邕所到之处，最喜欢吃人的疮痂
认为味道像鳆鱼。一日，刘邕拜访孟灵休
孟得了灸疮，疮痂掉落床上，刘邕走过去便吃
孟把自己没落的疮痂，也全部剥下来
给刘邕吃。据说南康国有小吏两百多人
刘邕不管他们有没有罪
先轮流鞭打他们，待鞭痕结痂后
他便全部收集起来，一顿饭吃个痛快
据说蒙古骑兵饿了，就靠吃俘虏尸体挺进罗马
据索尔仁尼琴记载：科罗马河古拉格群岛的犯人们
靠吃坚冰下几万年前的古蝾螈尸体而幸存
但这些算什么？我想起潘金莲喝完大官人的尿
之后，只用碎茶叶便压住了腥味
又想起易牙、周密、孟揆、袁枚……
西方那些萨德侯爵之类的故事
就太小儿科了：论饮食文化
跟古人比，他们还差得远得很
2010-11-18
食谱（六）：人势
元人陶九成记载：杭州沈生
本是书画家黄大痴（公望）之徒
因与女道姑通奸案发，恐师傅怪罪
便引刀自宫，试图逃避追究
但割掉阴茎之后，沈生竟然流血数月不止
后问一阉奴，奴让他找回自己的阴茎（人势）
捣成粉末，再和酒吞服之
结果过了几天伤口便痊愈了
此自食自身阳物之怪事
后被明人李时珍收入《本草》
作为一切下蚕室者之秘方
2010-11-18
食谱（七）：夜莺
魏晋服五石散求长生，明清人则服童男童女之阴津
求长生，皆称为铅泵。那年夏日，她也在我下身仰着头
说她太爱我。她那幽雅的跪势和萎靡的美艳
让我想起了名句：“夜莺扬起头，便将星空喝得一干二净”
2010-11-18
食谱（八）：招贴
民国三十年，民不聊生，而山东省博平县
宝聚源食品店，印发了一种糖果招贴：
顶部是两面交叉摆置的旗
左为国民党青天白日旗，右为中华民国旗
下有“和合商标”四字、两个人物及三棵树的图案
左、下、右位置还环绕了17朵盛开的鲜花
花中的八个字对称分布：
右写货真价实，左书童叟无欺
招贴上的食品名目繁多，达50种，有：
各式南糖、各种云片、各馅面包、罐头食品
玲珑巧粘、玉露冰霜、各色枣果、庆寿福桃
百子糖人、新式饼干、八宝年糕、薄荷豆糕
玫瑰花糕、纱米花糕、龙凤喜饼、广东番饼
茯苓夹饼、各馅月饼、提糖枣卷、山楂蛋卷
杏仁酥、瓜子酥、长春酥、五龙糕、芙蓉果
鸡蛋卷、椒盐卷、蜜三刀、蜜百合、蜜套环
金饼酥、松子酥、千层饼、核桃酥、马蹄酥
蛋黄酥、如意酥、百合酥、大桃酥、冰糖酥
到口酥、双麻酥、太史饼、七星饼、双花饼
鲜花饼、红绫饼、罗汉饼、状元饼、千露饼等……
由此可见宝聚源食品店经营规模之大
也足以想象近代国人的生活、快乐与零食
招贴还写道：本号特聘名师精制各色茶食蜜饯
诸样材料妙手调匀。主人细心研究，随时改良卫生
中西自造，干烘花仁，各样瓜子，诸品名茶
南北海味，纸张杂货，一应俱全，发装不误
一概物美价廉，士商各界无不欢迎，以广招徕
敝主人为推广营业起见，非图厚利
倘欲趸批贩卖者，请预先关照，另定价目为实
落款：本主人谨启
地点：本号开设博平城北韩官屯南首路西
2010-11-18
食谱（九）：号饭
2006年夏天，密友DW因报社纵火案进宫
半月后才出来。我去胡同里看他
他便给我做号饭：即用土豆、青椒加酱油炒二丁
外加两个馒头。他说这还是政府为照顾他开的小灶
“在号子里，其他人还吃不上炒二丁呢”
“不许吃肉，肉吃多了人会很躁，必惹事生非”
DW从不喝茶，只喝白水。说话皆极简
如：阴谋、未必、再约、荣幸……一切皆有可能
他家墙上挂的是唐卡、龚一像（他一直以为龚是个古人）和红旗
那年我们羽扇纶巾，谈笑风生，曾一起泼墨、品气或弹琴
由于这忿怒身的金刚手段与当年“火攻曹营”太相似
长得也比周公瑾还白净，大家便一度都叫他：都督
都督还说：人活着其实超不过炒二丁
顶多睡一米、蹲三尺，其它全是多余的
2010-11-19
食谱（十）：牛羞
民国时，川菜老谱里有一道牛羞汤
即用母牛阴户制作，味道奇美
由此还诞生了虎羞、驴羞、犬羞、鸡羞……
（那时大家都说：北方人讲话只会
吹牛逼，我们南方人才敢吃牛逼）
可到了六十年代，南北农村皆无牛，因牛都被吃光
或饿死了。连最后一个擅烹羞的厨子也饿死了
此汤秘方便从此失传。村支书开会时说：
羞就是修，修正主义必需消灭。直到最近
为搞活经济，听说南方又有人开始卖起了牛羞
就在国道旁的饭馆，价格在198元左右
但不是汤，而是一盘切成片的凉菜
有个本来点牛鞭（金钱肉）吃的人，惊问女服务员：
这是什么？女服务员脸一红，只好指了指金钱肉
然后羞涩地说：就是它的和谐对立统一面
2010-1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