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中国人如何破解“现代管理”(二)


 

你是不是深受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困扰?

你的政策是不是经常被下属联手就“化解”掉了?

你的公司中正式规章制度是不是常不得执行,反而潜规则盛行?

这文章摘自我的“中国人的管理学”之中,写作这本书是因为我查觉现代的中国企业往往陷入一个怪圈中,就是命令政策不断下达,规章制度流程不断制定,但往往都被底下的员工以“作一套、说一套”的方式化解掉了。当领导发觉制度不得执行,有漏洞可钻时往往就定下更严格的规章,加上更多的报表,增加更多的检查,以为制度漏洞就补上了,但往往结果又事与愿违,得到的是:

一、更多的虚伪造假,玩弄统计数字游戏,每个领导都有“填表专员”,每个组织都有“填表办公室”,平常报上去一次又一次的“胜利”业绩与政绩,直到纸包不住火了,爆出一个又一个的大弊案或大危机。

二、规定多了,制度定的太细太严,反正没人在乎,甚至没人搞的清楚,所以正式的规章制度被晒在一旁没人管,大家都是照着潜规则行事。越是如此,法越没有尊严,组织越没有威严,法都没人遵守,变成大家的笑话。

而领导呢?看着事情越来越失控,就继续下政策、定法规,继续着这个怪圈,却加速了“法治”的破产。

看看中国人破解管理的招儿有多厉害。我们的矿厂安全规范并不少,但就是矿难频频,上面干脆下令要领导也下矿坑,结果就有矿厂一天之内升了七个矿工作“领导”。再看看我们的党纪要求严密周到,处处都规定的清清楚楚,严格到可以要求“圣人”了,但阻止的了贪污腐败吗?

这就是“现代管理”的迷思。

现代管理理论的源头可以说有三个,一是美国的泰勒,二是德国的韦伯,三是法国的法约尔,泰勒是科学管理之父,其理论特色是将组织视为一个工作流程系统,假设组织是理性的,所以可以很清楚知道自己的目标,规划达成目标的手段,执行既定的计划,而人性假设则是理性经济人的假设,员工可以用经济因素的理性算计而加以控制,简单的说就是X理论所强调的胡萝卜加大棒子,可以令其成为工作流程上的忠实执行者。权力是由上而下的,所以领导者的角色就是设计更有效率的流程,监督执行这个流程。

韦伯则是层级制理论的肇始者,他视组织为一个层层控制的命令系统,同样的,他也预设了理性的组织与理性经济人的人性,权力由上而下,所以领导者要作的就是规划、命令、监督与奖惩,其最大的特色是强调组织的非人格化,去关系化,而为“现代管理”奉为圭臬,但却是杜鲁克等人领军的“后现代管理”批判最兕的主张。也是以后所有组织理论家从组织管理的实际中出发,大声反对的。在实际中为什么有问题?

而韦伯遭到最多的其它组织理论的批判就是层级控制固然有效,但一定有一群人,就是决策者,他们的工作内涵是无法用流程、规章、制度加以限制的,因为工作内容的变动性与高度不确定性,他们在制度之外有相当的自由度,而且负责控制整个流程系统与命令系统,层级控制越成功,权力就越向上集中。权力集中造成的后果一是腐败滥权,一是权力总是有自我扩张的倾向,所以权力会越来越大。去人格化与去关系化,正好使员工变成原子化的个人,赤裸裸地暴露在组织暴力控制之下,使得权力更集中,更扩大,最后这种系统是不可能持续的。

很不幸的,我们社会上充斥这类以控制为管理,以法治取代伦理规范,去社会、去关系化的主张,这种管理思维富士康办到了,但阻止不了的权力的集中与滥用,也阻止不了原子化的个人的绝望与跳楼。

更多的其他企业在学这套管理时,却面对了中国人厉害的化解之道,所以陷入怪圈之中—-越多的法条规章带来越多的违规,更多的违规又带来更多更严的法条规章,最后问题不是无法可依,而是有法不依,大家都是照着潜规则办事,而对法没有一丝的尊敬。

中国人是如何化解“现代管理”的?除了之前博客谈到的“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之外,还有下述几项:


看中国人如何破解“现代管理”
派系和抱团

   在国内,“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之所以盛行,是因为中国人擅于抱团,一群人抱成一团就成了派系,大家相互关照,互相掩护,发展出很多潜规则,照着潜规则办事就好,可以置正式规则于不顾,于是上面的政策就被化解掉了。

很多人进入新的工作组织后会发现,“选边站”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新来者往往不得不人前人后多方打听信息,弄清楚公司成员间的联系和纠葛,并做出许多貌似公民行为的事情,以获得某派的认可。如果没加入任何派系,常常会得不到关键信息,也错失很多好的机会。而“站错队”更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甚至可能意味着未来职业生涯多年的蹉跎。

我曾经有过的一个工作就深陷在派系之中,十分苦恼。因为那个学院是工程、管理与人文三类教授组成的。工程居大,管理次之,两者之间常常为学院资源分配吵翻天,所以让我最怕的事就是代表系所参加院务会议。一次为了一个一万人民币左右的资源,大家竟吵了三个小时,使得那天院务会议五个小时结束不了,终于一个夹在两大难为小的人文教授受不了,说我们十几个教授出去赚钱,这点钱早就赚出来了。但吵的最厉害的一方却坚持,这是原则问题,不能让步,所以应该继续讨论。当然这种带着派系利益需求的讨论不会有任何成果,不会订出什么新规章,也确定不了什么新原则,只是长期以来,院务因派系斗争而难以推进。

我因此对派系研究感到兴趣,我和学生们在调研中就发觉,如果我们问访谈对象是否参加在派系之中,得到的答案一定是否。但如果问到公司内有没有派系?谁参加了派系?答案就会是肯定的,而且往往可以马上说出谁和谁结成一派,作了那些“坏”事。


(三)官僚主义

    大多数人都感觉到,官僚主义容易存在于政府机构和大型国企中。事实上,官僚主义并非仅在政府和国企中出现,而是一切大型组织面临的一个共同问题。下面就以我亲身经历的一件事情为例:

2008年汶川大地震后,我参予了一个灾后重建团队,在阿坝州进行重建工作。在这一过程中,团队需要和外界慈善组织合作,由它们提供资金为灾民购买建房所用建筑材料。我们的合作伙伴主要有两个:一家国内民间基金会和一家国际知名的大型高科技公司。国内基金会有它的工作流程与审核监督程序,所以用了二十多天才拨款,此时己过十一月中,离灾民过冬越来越近,救灾如救火,让我们十分着急。而这家跨国大型公司规模很大,也很有声誉,可以作为管理标杆被其它公司学习模仿。然而,在事情进展中遇到了一个问题:由于建筑材料需要公司亲自购买,出售建筑材料的工厂就成为了公司的外包商。按规定,建筑材料厂要先经公司亚洲总部认证,才能成为合格外包商,这样才能下单。但总部远在新加坡,这样就使得购买建筑材料这样一件简单的事情变得很繁琐。在经历了一系列的手续和流程之后,合同终于确定,送交公司盖章审批,同时与地方政府的捐助协议才得以拟定出来。一连串流程走完,要签约盖章时已经12月25日,法务人员按照规定休年假去了,原本很快就能结束的事情,就因为找不到能盖章的人,不得不拖到第二年1月底。此时建筑材料价格已经有了明显上调,结果合同不得不变更,所有的签约与公文流程都需要重新来过。这个变动造成了好几万元的损失,不仅是建筑材料价格上浮带来成本上升,公司还要靠着热心的人加班加点来补偿新增的签约工作,繁冗的程序和僵硬的规定也使得重建进度被严重拖延,最终由国际大企业捐助的建材比基金会捐助的晚了三个月,不得不过了冬天,到春暖花开时才开工。

在这个例子中,看起来这家大型公司的运作很规范,很遵循制度规定。然而,在这种公事公办的僵硬体制下,导致了整件公益事业增加了很大的工作量,延误了十分关键的时间。这实际上是无效率的成本消耗。

事实上,组织大了,流程长了,必然容易导致僵化、没弹性,当我们痛恨办一件公务拖了太久,层层审批,麻烦太多时,要知道这就是层级制度的本质,中国组织如此,美国组织也是如此,公家单位如此,私人企业也如此,连管理十分上轨道的跨国标竿企业也不能幸免。

只是中国社会中,官僚主义之弊尤其严重,因为这种层层审核、层层盖章的控制制度到了中国官僚的手上就成了不作为的籍口,成了刁难人、打官腔的托辞,当然更成了要红包、讨贿赂的可趁之机。


(四)后门与特权

腐败在中国是一个很敏感的话题,但这却是一个人类共通的现象,西方国家许多也存在后门和特权的问题,如美国企业就频频曝出海外腐败事件以及安然案等一系列造假事件,近期金融海啸更看到华尔街肥猫的无法无天。当然,也有一些国家或地区,比如新加坡、香港与北欧国家,腐败现象比较少见。

然而,中国要治理腐败问题却尤其困难,因为中国是一个人情社会,人情交换是常态,而“人情”与“贿赂”常常只是一线之隔。举一个研究时碰上的例子而言,一个人给官员送礼,官员先是不收,然而来者说,“这不是给你的,这是送给你母亲的。你妈不就是我干妈吗?我只是在孝敬干妈而已,与你无关。”再比如,送礼者可能会先将受托者的子女认成干儿子、干女儿,再以帮助干儿子之名将其带到美国读书,供吃供住供学费。现实中这种情况很多。许多人就是通过资助官员子女出国留学的方式完成了贿赂过程。这样,就使得“贿赂”和“人情”之间很难划出清晰的界限,从而使得腐败难以界定和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