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父亲个子不高,皮肤黝黑,手脚粗糙,具有典型的农民气质。45岁前,父亲身体一直很单薄,体重一直保持在百斤左右,不见父亲挑重担,怎么也不能将其与能挑二三百斤货物的人联系起来。父亲从45岁开始,身材变魁梧了,一家人为父亲感到高兴。今年,父亲六十整,给他老人家做寿时,劝他说,六十岁应该“退休了”,父亲说:“现在身体还硬朗,再干几年锻炼锻炼身体,再说,休息感到不习惯,总感到哪儿不舒服,等实在做不动事了,再休息也不迟。”

  父亲是个能吃苦的人。

  父亲兄弟四个,1974年分家时,父母带着两个子女成立了新家,所谓的新家,也就是家徒四壁的毛草房。之后,父母又养了两个子女,形成了六口之家。“单干”开始之后,父亲将所有的田都种三季:油菜、早稻与双晚(种“三季”一直延续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当时家境贫困,没有投入,亩产很低,家中年收入可想而知。那时,人家的女人帮助男人插秧,父亲不让母亲做,他关心的对母亲说,你做一天的活,我只要加快点速度、加一小时的班就能赶回来,你做好家务、带好孩子,就是给我最大的帮助。父亲虽然身材矮小,但是不服输,干活特别的卖力,他干一天的活,别人需要一天半。父亲用“款桶”——人力打稻子的工具,一天能款一亩多田。那时,农村习惯换工——你帮我一天,我帮你一天,由于父亲肯吃苦,大家喜欢与父亲换工。

  80年代,家中连死三条牛,农忙时节,父亲夜晚出门租牛。当时,一般是几户一条牛,家家都种双季稻,农忙时节,有牛的人家都需要相互调节,可想而知租牛的难度了。有时,我们睡着了,父亲租牛还未回来,回来也多是空手而归。为了能用上牛,父亲想了个办法,就是晚上租牛用——别人晚上休息,父亲晚上耕田,天亮之后,父亲继续干活。父亲为了能及时插上秧,为了省钱,减少犁田程序,别人是耕、耙、抄,父亲只耕与抄。我们帮父亲插秧,感到田泥好硬,插一天下来,手指都会感到痛。若是油菜田缺少耙这一环节,脚或手就有可能被油菜杆戳着。一年两季稻,父亲都是这样插秧过来的,从来没有说过累。

      连死三条牛,致使本就贫困的家境更加困难,为了还债,父亲每年只留少量口粮,其他的粮食全卖掉还债。这样一来,我家每年都要过一段青黄不接的日子。在那段日子里,母亲到处借粮,若借不到粮,就做麦麸粑粑吃。麦麸粑粑闻起来很香,吃到嘴里感觉很粗糙,吃到肚里“闹心”。吃不饱饭对于干体力活的父亲来说,更加的苦。可是,干活时,父亲的干劲依然十足。

  遭遇连死三条牛

  “屋漏偏逢连阴雨”。“单干”第二年,父亲与三个邻居所养的牛死了。那时,牛是家中唯一的“大件”,父亲急的眼都红了,但是牛死不能复生。死牛需要处理。在物质匮缺、缺少肉食的年代,死牛是很好的食材,因此父亲请亲朋来家吃牛肉,客人们吃的津津有味,母亲却在一边伤心的掉眼泪。没有牛怎么行,父亲借钱与邻居合伙买了条牛,可是一年之后,这条牛又死去了,父亲的眼再度红了,依然请亲朋好友吃牛肉,母亲依然伤心的掉眼泪。为了能更好的喂养牛,原来的四户分成两组,父亲到处借钱,与一个邻居合伙买了条牛,这条牛喂养的非常好,以致年底牛贩子想出高价买走,父亲与邻居怎生舍得?牛贩子买牛失败的第二年春天,“伤心的事”再度降落到父亲头上,喂养壮实的牛突然生病,不久又死了。父亲痛在心里,依然请亲朋好友吃牛肉,母亲依然伤心的掉眼泪。

  连死三条牛,对父亲打击很大,为了不再死牛,父亲痛定思痛决定买辆“铁牛”。于是父亲到处借钱,又联合几家花了二千多元买了一辆“铁牛”——拖拉机。买了“铁牛”,我们当时很高兴,一则不用放牛了,二则父亲不会再减少犁田程序了,插秧不再受罪。80年代,“铁牛”才出来,不知是“铁牛”的质量不行,还是父亲及同村伯伯、叔叔的技术不行,“铁牛”常在田里罢工,修理“铁牛”是常有的事。修理“铁牛”不断花钱,而且耽误时间,同时“铁牛”耗油花费也不少。一年之后,伯伯、叔叔们决定处理“铁牛”,父亲没有办法,再度落入租牛用的境地。

  八十年代末,改革开放成果渐显,江苏工业兴起,父亲利用农闲时间到江苏打工,大姐也不时外出采茶、打工补帖家用。进入九十年代,父亲一狠心,自己一家买了条牛,从此,父亲再也不用为租牛而操劳了。

  家境好转

  随着我们长大就业,家境逐渐好转。2000年,安徽省率先取消农业税,父亲农业年收入大增,加上地方加大基础设施建设,父亲在当地就能找到工作。父亲底气很足地对我哥俩说:“我还有点外债,你们要结婚办大事,从现在起,我们各自为战,自己赚钱自己用。”父亲的意思是说自己赚钱自己存,当谁需要用钱时,大家还是要帮一把的。例如,我买房时,父亲与弟弟就各支持了几千元,弟弟结婚时(比我晚几个月结婚),我将结婚时省下的六千元钱支援了弟弟。

  进入新世纪,农业进入了机械化时代,父亲将牛卖了。这次,父亲不仅不为无牛而伤心,却打心底高兴,真不需要放牛了,人算是彻底解放了,而且“铁牛”的效率远远高于牛的效率。父亲说:“用放牛的时间打工,又增收不少”。随着收搳机的普及,父亲不用再为收搳小麦、水稻烦神了,父亲说“他打工的时间又增加不少”。

  目前,父亲已住上两层小楼房,出门坐“宝马”——电动车,拥有了心仪的手机,出门带着联系更方便。父亲现在很满足,常有感于时代的变迁,他习惯说:“还是共产党好呀!还是改革开放政策好呀!”

  父亲是个好人

  父亲中学毕业,在农村算个读书人。可是父亲对我们的学习可谓“无为而治”,他从不指导我们学习,也不对我们提出具体要求,最常说的一句话:“只要你们想读书,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让你们上。”农忙时节,父亲忙不过来,时常主动喊我们帮他一把,有时不惜要求我们请假帮他。

  父亲很心痛我,上中学时,冬天晚上十点左右,父亲就不断地催我睡觉,因为父亲知道,清早我还有六里路要赶。

  家境虽然贫困,但是父亲鼓励我结交朋友。有一次,两个同学想到我家来玩,我告诉了父亲,父亲说,你请他们来玩,家中虽然贫穷,但是绝对帮你招待好,不给你丢人。

  有一年放寒假,我帮父亲打除草剂(打油菜),药多了,我怕浪费,当时没有多想,就将药剂打小麦了。打完后,我想起来了,除草剂只能打阔叶植物。我害怕极了,不敢告诉父母亲。我每天去麦田看看小麦可有什么变化,两天后,小麦渐渐枯萎了,我知道事要败露,但是就是没有勇气向父母亲说。我在想,父母亲知道后,一场暴风雨将在我的头上降临,我已做好迎接暴风雨的准备。几天后,父亲发现小麦逐渐枯萎,问我是怎么回事,我才告之真相。出人意外的是,父亲没有发脾气,只是说:“你早说可能还有补救措施。”母亲也没有追问此事。后来,我问父亲,他们为何没有发脾气,父亲说:“你心理已经很难受了,我们还有必要再讲吗?再说发脾气也与事无补,更何况你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

  天旱时,父亲差不多天天去田里放水,但田里水总是不够。有一天,我发现了秘密,父亲的田在下面,父亲先放水,田在上面的人将水拦住往自己田里放,父亲找他时,他说,他的田在上面,地势高些,他放好了再让父亲放也不迟。父亲就让他先放。父亲的田在上面放水,田在下面的人来挖了坝,父亲重新拦起来,那人找到父亲说,你田在上面,路近好放水,他的田路途远不容易放水,让他先放,父亲就让了。当时,我觉得父亲很软弱。从那以后,只要我放假在家,田干之后,我主动去放水,我按照先来后到原则,别人也没说什么。我有一次问父亲放水为何那么难?父亲说:“不就是多跑跑路嘛,放不上了,抽水就是了。”看来父亲还是好说话,不愿与人计较。

  有一年,弟弟打工回来给父亲带了个收音机,父子俩没事时在家听广播。有一远房亲戚来玩,临走时说这收音机不错,送给我好吗?父子俩没有一人说不字,就这样,收音机就易主了。直到现在,别人在父亲家看中什么,一样是很容易拿走的。

  去年,母亲被摩托车撞倒了,车主要送母亲上医院看,母亲说,休养休养就好了。后来,车主过意不去,送了一百元到家里,父亲死活不要,最后车主硬将钱甩到堂间骑车跑了。我知道后问父亲,为何不带母亲去看医生?父亲说:“你母亲受的是外伤,休养休养,问题不大,再说人家(车主是附近人)家庭也不好过,害人家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