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虚的中国人37:海子、余虹之死是现代人的整体死亡


空虚的中国人37:海子、余虹之死是现代人的整体死亡

张 羿

 

提要:无论是西方的信仰危机,还是中国的信仰真空,其结果都是人生存的荒诞与虚无。思想精英的精神分裂或自杀,表明哲学与诗歌都不具备救赎的力量。回到信仰是这个时代唯一的出路。

 

1989年海子的自杀,和2007年余虹的自杀,都曾引起中国文化界乃至社会各界的强烈关注。

人们关注的焦点是,他们都是世人眼中的成功人士,而且所从事的都是作为人类精神领域的诗歌或美学。他们本应是追寻人类终极价值的先锋和人类精神的导师,却选择了自杀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结束生命。

这说明他们对人生的彻底否定。因为作为成功人士,他们并不象社会底层一样承需要受物质生活的巨大压力,只有在认识到生命毫无意义的情况下,他们才会选择自杀。

尼采说:“可怜的朝生暮死的人类,对于你们来说,最好的事情就是根本不要出生;而次好的事情,就是早点死去!”可见,海子和余虹之死,无疑都是对尼采这种消极人生观的鲜活注解。

 

海子、余虹之死是哲学的死亡

海子和余虹之死实际上是代表着哲学的死亡。尼采在发出“上帝死了”的呼声之后,无法承受生命的空虚,虽然他没有自杀,最终却精神失常了。

哲学的本意是爱智慧,人类哲学的诞生正是为了寻求宇宙和人生的最高智慧。但不幸的是,哲学从诞生那一刻起,就偏离了真正的智慧。因为哲学是对宇宙和人生进行思考所形成一种知识,从起初就走上了圣经中所说的那条知识善恶树之路,而知识善恶树是与生命树相对的死亡之树。圣经启示,知识善恶树包括善与恶两面,但无论是善与恶,其本质都是人类的堕落。在离弃神这生命的源头之后,人类凭着自己的聪明所做的任何事,无论是善是恶,都不能改变人的罪性。就象一个人,与生身的父母断绝关系之后,在外面哪怕是天天做好事,他的心也有问题。这正是哲学的根本困境。

因此,哲学一诞生就走到了智慧的反面,成了替代真神的智慧赝品,蒙蔽了人类数千年之久。基督教会的早期阶段,所产生的智慧派代表--神哲主义,就是希腊哲学与基督信仰搀杂的产物。对于一般的文化人来说,他们很崇敬这种搀杂,认为这是伟大的学术综合。但是,对于真正的基督徒来说,这却是致命的毒素。因为,文化与信仰具有不可调和性,文化的搀杂实际上就是用人的聪明顶替基督,这对信仰和真理是巨大的破坏。

因此,后来的哲学,从柏拉图到康德,一直到黑格尔,都是纯正信仰真理的替代品。这些哲学家虽然不否认神的存在,但神在他们的著作中均变得面目全非。对于柏拉图来说,神是抽象的逻各斯;对于康德来说,基督的道德理想比基督本身更重要,人可以不必经过基督只借着基督的理想而得救;对于黑格尔来说,基督是对终极存在的不清晰的表述,他所崇尚的是虚无的“绝对精神”。

所以,我们看到,真正的信仰给人类带来实际的生命、平安与幸福,而哲学却在艰深的文字中,使人类坠入迷宫。枯燥的哲学没有给人类带来任何实际的益处,反而使我们生活在黑暗中。

尼采、叔本华等哲学家反对从柏拉图到黑格尔的理性主义哲学,但是,他们的非理性或生命哲学仍然是一种虚空的智慧。无论是叔本华的生命意志,还是尼采的酒神精神,都是人类生命的自我燃烧,其结局则是人类的自我毁灭。

海德格尔的诗化哲学则是基督教早期流行的神哲主义的翻版。神哲主义的核心思想,是相信有两位神,他们认为创造世界的造物主是一位恶神,而在这位造物主之上还有一位善神。同时,海德格尔又相信世界的本原是“存在”,也就是类似道家的“道”,而不是有人格的真神。可见,海德格尔的思想不仅不伟大,反而是异端邪说搀杂的产物。海德格尔所谓的更高的存在,实际上可以归结为虚无。正因为世界本原的虚无,海德格尔才创立了他的诗化哲学,倡导“诗意的栖居”。诗化哲学其实和庄子所追求的境界具有内在的相通性,所谓“诗意的栖居”无非是一种悲剧性的生存,即人失去神之后的一种哀歌。

事实上,无论是理性主义如黑格尔,还是存在主义如尼采和海德格尔,本质上都是一种形而上学。正是由于形而上学的欺骗性,到了20世纪才产生了解构形而上学的维特根斯坦,以及其后的德里达、福柯等思想家。经由20世纪西方哲学家对形而上学的一系列攻击,哲学的大厦被哲学家自己所拆毁,哲学已经不能为人类提供指导和慰藉了。

当哲学走到尽头后,人类通过哲学来获得人生存理由和终极价值的理想就完全破灭了。对这一结果感受最强烈的自然是那些思想者。海子和余虹无疑都深深地感受到哲学的死亡,给人类存在以及他们个体生命所带来的荒诞感,因此,最终他们选择了自杀。

 

海子、余虹之死是现代诗的死亡

哲学的死亡必然导致现代诗的死亡。因为现代诗歌的本质就是一种哲学,其目的就是在无神的大地上建造家园。现代诗歌建造家园的结果,是在荒芜的大地上一无所获,于是诗人只能把自己的诗歌当作家园。而现代诗歌本身的虚空与迷茫,注定了其精神实质的空洞。这正是现代诗歌的死亡处境。

尽管波德莱尔是现代诗歌的开创者,但荷尔德林却是现代诗歌的真正滥觞。波德莱尔的《恶之花》,揭露了人类不过是无神的大地上邪恶的花朵这一残酷的现实。而荷尔德林虽然追寻神性,却始终迷茫而痛苦。荷尔德林拒绝接受大地的荒芜,在绝望中寻找众神的踪迹。荷尔德林巨大的陷阱在于,他的基督信仰与古希腊神话严重地搀杂了。希腊神话彰显了人类的邪恶与淫乱,其罪恶的本质与纯正的基督信仰根本无法调和。荷尔德林却既相信基督,又相信那些邪恶的众神。希腊众神不过是堕落的天使,根本不能与基督相提并论。这种信仰的混乱,最终导致荷尔德林的精神分裂。荷尔德林的诗歌注定也是其精神分裂的写照。

里尔克的诗歌实际上与荷尔德林一脉相承,不同的是,里尔克的诗歌虽反映了信仰飘摇下现实的荒诞与虚无,但里尔克只是信仰发生危机,而不是象荷尔德林一样产生属灵的淫乱,从而坠入异端的陷阱之中。

在所有重要的现代诗人中,艾略特是最为突出的一位。艾略特与荷尔德林、里尔克的巨大不同是,在荒芜的大地上,他并没有绝望,而是仍将希望寄托在上帝身上。就此而言,艾略特虽是现代人,但他诗歌的品质却与其它现代诗人迥然不同。

海子的诗歌最接近荷尔德林,但与荷尔德林具有很大的差异。荷尔德林是由于信仰的搀杂,而失去对世界清晰的认识,从而产生了对人类生存的迷思。海子的诗歌则是在信仰真空的背景下,对终极存在的追寻。如梵高一样,海子将目标锁定于神秘的天空和太阳。他是一个象夸父一样追逐太阳,而被太阳融化的悲剧主角。因此,海子的诗歌与荷尔德林的诗歌虽然有表面的相似,其精神实质却相距甚远。海子远没有艾略特之伟大,主要是因为海子追寻信仰而未果,而艾略特却以明确的信仰对抗现实之荒芜。

荷尔德林、波德莱尔、里尔克和海子的作品,虽有诸多差异,但他们的共同特点,却是在信仰危机或信仰真空下,对世界的绝望。这是现代诗歌的精神实质,被称为现代诗歌代表的艾略特与此精神却背道而驰。

荷尔德林的精神分裂,和海子的自杀,本质上都是对他们自己诗歌的绝对否定。亦即,一个无神的世界是毫无存在意义的。

而余虹与海子一样,也是一个追寻终极价值而未果的人。余虹是文艺评论家和美学家,在精神实质上,他也是一个现代诗人。海子和余虹的死,都是现代诗死亡的最佳注解。

 

海子、余虹之死是现代人的死亡

    现代诗的死亡,本质上是现代人的死亡。因为正是现代人写出了现代诗,只有死人才会写出死亡的诗歌。

文化意义上的现代人起源于文艺复兴和启蒙理性,其哲学基础是人本主义。在信仰失落后荒芜的大地上,人本主义是现代人重建家园的主要材料。现代人以人本主义重建家园的结果,是彻底丧失了重建家园的可能性。

人本主义的失败和现代人的死亡,在各个领域中都有彰显。海子和余虹之死,无非是现代人死亡,在诗歌和美学领域的表现。

 

从荷尔德林到余虹的沉沦之路

从荷尔德林、尼采、本雅明,到海子和余虹,这些现代哲学或诗人的代表,都或精神分裂或自杀了。这并不是一个偶然的现象。这是人本主义天空下,一个时代的彻底失败。

无论是荷尔德林、尼采、本雅明所代表的西方信仰危机,还是海子和余虹所代表的当代中国的信仰真空,其结果都是人生存的荒诞与虚无。这些思想精英的精神分裂或自杀,表明哲学与诗歌都不具备救赎的力量。回到信仰是这个时代唯一的出路。

 

(节选自张羿《空虚的中国人》上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