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晓声:让文学温暖人生
《四分之一的世界 在他们手中》新世界出版社 2009年9月第一版
文/赵焕新
名人档案
姓名:梁晓声
年龄:60
人物风采:
梁晓声是一位创作实力极强的著名作家,现为中国语言大学教授。八十年代以来以知青文学代表作《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今夜有暴风雪》和《雪城》等蜚声文坛。他的创作体裁、题材之广泛,在中国当代文坛确属少见。自1984年起,名字一直被载于美、英、澳三国的《世界名人录》。二十余年来创作实力不减,硕果累累,已逾千万字,有多部作品在港台出版,并被译为英、法、俄、日等国文字。这位以平民自居的作家最擅长从日复一日的生活中,挖掘寻常人的人性深井,展示寻常人的悲苦和欢乐,显示出他对人生深刻的理解和追求。在小说方面,他被誉为为“中国的巴尔扎克”,他的作品对中国文坛有着长久而重要的影响。
采访梁晓声是在一个初夏的上午,他刚从住处对面的北京元大都城垣遗址的小街散步归来,依旧穿着长袖外套。“颈椎酸痛,受不得凉,”他解释道。他走进一栋上个世纪80年代建的楼房,进入因从未装修而早已“原形毕露”的靠南的一间房子里,点燃一支烟,再顺手拿起一支铅笔,向记者娓娓讲起他的故事,间或在草稿纸上写下几个关键词……
东北老家 人生的起点
梁晓声祖籍山东,1949年9月出生于哈尔滨一个普通工人家庭,父亲是建筑工人。小时候他家住在市里一个较为出名的“偏脸子”贫民区。那里住的都是“闯关东”的人们,以山东人为主,也有少数河北人。最初那里属于城乡结合部城市边缘地带,后来逃荒过来的人一户一户地开始聚集,逐渐形成了街道。街道的名字都以“安”字打头:安平街、安心街、安泰街、安华街,等等,取的是吉祥的意思。梁晓声一家就住在其中的安平街。
梁晓声说他童年时期住的那个大院子,大约有十几户人家,是“俄罗斯人建的院子,小胡同,大杂院”。电影《列宁在10月》有这么一个细节,大意是说农民闹革命时,给列宁写了一封信,告诉他,农民也干起来了,把地主都抓起来了,准备处决他们;后来想了想,觉得杀了他们太不人道,就把他们赶跑了。
“那些被赶跑的人,有一批其实跑到了哈尔滨,可能是他们仓皇出逃,所以到哈尔滨时,身上并没有多少钱,他们之间相互借钱,于是有一批俄罗斯人就在这安平街上生活下来了。因此,那条街上也住着几户俄国移民。我家隔壁就是他们的东正教堂。我对教堂的钟声、教堂仪式很熟悉,对敲钟的‘玛达姆’(老大妈),也很熟悉,”梁晓声一边抽烟,一边回忆着。
“当时我们住的房子,基本上不成个样子,因为屋外不断堆积泥土,房子高度的一半差不多已经陷到地下去了,结果从地面到屋檐只有不过一米半高,会跳高的人可以一跃就到房顶了。一下雨,水就会漫进屋里。来客人时,得提醒客人房子太矮,进门时小心别碰头;迈过门槛时小心别‘跌’入屋里头,因为人家不会想到屋里比屋外能低一尺多!
“我家房屋和教堂之间被两米多高的木板做成的‘板障子’隔开。我对木板障记忆十分深刻。记忆中的木板障,都是十几年的老板障,经过风蚀雨淋已变成黑色,有些地方已经破朽。一到夏季,各种绿色植物,还有爬山虎、喇叭花都沿着木板障往上爬;下雨的时候,板障半边湿半边干,那种感觉,与土坯围墙或者铁栏杆给人的感觉不一样,木板障更符合人间烟火。
后来木板障被锯成了1米半高的木栅栏了。为什么呢?父亲那时候在院子里养有小鸡,野猫常常翻过木板障来偷鸡。有一次野猫被父亲下的套子给夹住了,吊在空中挣扎叫唤。母亲看到了,就设法把它托起来,把套子解开,尽管手被猫抓了好几道痕迹,但最后还是把它从套子里解救出来了。从母亲身上我看到了她对生命的怜悯和善良。从那以后‘木板障’就被锯矮了。”
1962年梁晓声读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安平街上要建一家小型工厂,因此他家住的那个院子要拆迁了,这对于他们来说真是一个福音。他们搬到了哈尔滨的另一个区,离他上学的地方更远了。那里的街道名称都以“光”子打头,配以“仁义礼智信”五个字,分别是光仁街、光义街、光礼街、光智街和光信街。在光仁街的新房子面积为28平方米,比以前房子大了10平方米。这让他们全家简直有一种“改天换地”的感觉。那时候在哈尔滨条件比较好的也就是两间半屋加上一个小厨房(一般屋内没有卫生间)。谁家住房如果能达到38平米,那条件就是相当好了。
新搬到光仁街上的那个大院是1958年“大跃进”时期街道女工们草草建成的,房屋极其简陋,墙体不是土坯实心的,而是先用稻草编成辫子,再将一个一个的辫子编成一堵墙,然后在墙的两边涂上泥。这样的房子一脚可以踢出一个窟窿来,夏天住还可以,冬天来时可就非常可怕了,房子四角全挂着霜。梁家是最后一个搬过来的,所以位置在最边上,如果是夹在其他房子的中间还会暖和一些。左邻右舍的条件也好不了多少。所以,梁晓声说他小时候很怕过冬,觉得冬天非常难熬。
梁晓声在这条街上住到中学毕业,经历了“文革”的头两年,后来就下乡了。他在北大荒建设兵团呆了6年,干过农活,扛过木头,挖过沙。每年探亲回家他走的是这条街;1974年被推荐、录取为复旦大学“工农兵学员”,进入文学创作班学习,在复旦大学读书三年只回家探亲一次。在北京结婚后回去也是走这条街。
“每当走到这条街上,越是接近家门的时候,我的心情就越是沉重,沉重到了宁肯自己在世上没有家,宁肯自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他说自己参加工作后开会或者参加作品领奖时到过一些饭店、礼堂,与它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每次回老家,他先坐火车到哈尔滨市,看到的是一个美丽的城市;下火车乘公共汽车到了城乡结合部还能看到公路;但离开了公路上了小马路,进入小街之后,只见小街一条比一条脏,一条比一条窄。那时候不像现在每家每户都有抽水马桶,一条街上只有两处公共厕所,一般街头一个,街尾一个,一到冬天或者春夏的雨天,空气中就弥漫着臭气。“上厕所成了一件恐怖的事,经常有小孩或老人失足掉到厕所粪坑。”
梁晓声还清晰地记得当时每户人家都有储脏水的大桶,装洗衣、做饭产生的脏水,满了就抬出去倒掉,这是小孩子们常要干的事情。冬天天冷路滑,有些人就会就近把脏水倒在路上。因此,在冬天,小街路上看到的不是皑皑白雪,而是五颜六色的冰——因为衣服会掉色,所以洗过衣服的水有各种颜色;淘米也会淘出多种颜色来:高粱米是红色的;小米是黄色的……因此街面到处是花花绿绿的污浊的冰;到了下水道口就更有碍观瞻了。
到开春时,那么多的冰雪不能自然地化光,也没有卡车把它们及时运走,冰底下的路也不是石头的或者柏油的,而是泥土,因此冰雪融化之后,这条路几乎无处可以踏脚,都是污浊之泥。
每次回家走进院子时,梁晓声都发现院子越来越低于街面——房子在一年一年地下沉,在光仁街的房子实际上没过几年,窗子又和安平街的房子窗户一样,差不多也要和地面平齐了。光仁街上的这所28平米的平房已经住上四户人家了,因为那时他的弟弟妹妹已经结婚,他们分别住在三面接出的“偏厦子”里,原有的两扇窗不得不砌死了。唯一的一间可以从概念上称为“屋”的9平方米的斗室,棚顶开了“天窗”。阳光白天普照,屋内半明半暗。中午时刻,明多暗少。他父母和哥哥就住在这间斗室里。
因此,每次回家,他感觉就如同“跌入了另一个人世间”。因此他很排斥到比较高级的饭店去,虽然80年代北京的饭店也不见得怎么高级。有时候开会,两个人住在招待所的一间房子,他就会想:“哎呀,什么时候能让爸爸、妈妈住这样的房子,哪怕是住几天,该多好啊!”因为他们一辈子也没有住上几天像样的房子。
那时候只有少数人家有桌子。多数人家是父母把他们结婚时置办的箱子拼在一起,上面铺一块布,供孩子们写作业用;或者是在上面摆放水壶、座钟等物件。孩子们更多的时候是趴在炕沿看书、写作业。
梁晓声说他当时的愿望是:什么时候能有一张属于自己的书桌啊!什么时候,这个院子里的人,共同的命运都能改变?
后来梁家分到了一处楼房,这得感谢80年代哈尔滨市政府了。中国作家在“文革”之后得到非常大的殊荣,有些县城,县委、县政府、政协、人大等五套班子负责人都会到火车站迎接从北京领奖归来的作家。梁晓声那时已经拿了全国小说奖了。当时哈尔滨市委宣传部陈风山部长和市文联林予主席乘车来看他时,偏巧那天下雨,他们的俄式“伏尔加”小车在光仁街街口就陷住了,只好下车步行,弄得满腿满脚的脏泥。进入院子,他们看到低矮的住房;进屋之后,他们发现没地方坐,只好坐炕沿;梁晓声的哥哥是精神病人,他一直在大家眼前晃来晃去。这些情形让他们十分震惊,脸色很阴郁。作协主席林予向宣传部长提出给梁家解决一处住房,这样大约在1987年梁家得到了一处同样是28平米的楼房,梁晓声的爸妈和哥哥搬过去住了,弟弟妹妹们一直在光仁街住到1998年,那年哈尔滨实施大规模拆迁,他们都分到了楼房。
清贫朴素的生活和在北大荒的经历,塑造了梁晓声平民的性格,淳朴的思想感情,也给他的创作提供了丰富的营养和原材料。迄今他已发表超过1200万字的作品,其中约五分之一为“知青文学”,包括使他一举成名并巩固他在文坛地位的《一个知青的自白》、《今夜有暴风雪》和《雪城》等。他还写了相当多的作品剖析社会问题,探讨人性关怀,发掘人性的美。小时候他的父亲在西北当建筑工人,为多积攒点钱有时候三年才回家一次;梁家兄妹五个和坚强的母亲一起生活。梁晓声体会到了民间的温暖,包括邻居大妈的关爱和素昧平生的长辈们的慧眼识才。他说自己因感受到别人的善良和无私帮助而常怀感激,这一切都影响了他的创作。
抱团取暖 体验人间真情
虽然住在安平街、光仁街是那样的一种状况,但梁晓声深深地体会到人与人之间是温暖的,可以说是极为温暖的。为什么是这样呢?梁晓声解释道:“第一,这些人都是移民,来自山东、河北,都不是老哈尔滨人;第二,从他们的父辈或者他们自己小时候过来时,都是农民。因此,他们既是移民又是农民,同时也是平民和穷人。这样聚集在一个区域,如果不互相温暖,生活感觉就会更不好。所以,这种温暖是底层的一种本能,所谓‘抱团取暖’嘛。大家在互相温暖中至少还觉得日子过得有些希望。左邻右舍如果发生矛盾的话,一年没有说话,春节时主动上门去拜个年,说几句话,也就前嫌尽释了。”
中学毕业后,梁晓声被上山下乡的狂潮卷到了北大荒。在建设兵团业余时间里,他晚上趴在箱子上写作。兵团宣传部有一位崔干事,对他像手足兄弟一样。他认为梁晓声将来一定能创作,所以格外地帮助他,爱护他。他让梁晓声到位于哈尔滨的黑龙江出版社实习半年,工资比原来高出20元,每天还有补助。为此,梁晓声一直很感激他,并且也以他为榜样帮助别人。
在梁晓声的人生中要感谢的还有一个人——一位复旦大学姓陈的老师。
1972年梁晓声写的《向导》发表在《兵团战士报》上,这可能是中国最早的环保文学了。它写一个老工人带着连队的一个班进山伐木,他这棵树也不让砍,那棵树也不让伐;只让大家伐病树、歪树。这样会浪费很多时间,拉回连队的木头很少,而且还不好加工。因此大家都埋怨他,在半路上还讥讽嘲笑他。后来老工人告诉大家:看这些林子被乱砍滥伐的,他心疼;他是老北大荒人,这林子不属于他,属于子孙后代。也许正是因为这篇作品写得与众不同,才给复旦大学招生的陈老师留下了深刻印象,所以陈老师乘车在路上辗转了4天,从佳木斯赶到黑河,只为了能见梁晓声一面,与他面对面地交谈。谈的有些内容可以说在当时是禁忌的,例如谈被批判作家的作品。如果这位招生的老师本身是“极左”的人,他肯定就不会招梁晓声了。
“任何一位招生老师,当年都有最简单干脆的原则和理由,取消一名公然嘲笑当年文艺现状的知青的大学资格。陈老师没那么做,这才让我有幸成了复旦大学的‘工农兵学员’。”而这个机会,对梁晓声的人生,对他与文学的关系,几乎是决定性的。
落户北京 实现儿时梦想
1977年从复旦大学毕业,梁晓声被分配到北京电影制片厂。
在北影时,住的筒子楼原来是办公楼,由于员工夫妻两地分居的多,只好把办公楼隔成一间一间的住房。美工、导演等都住在里面。梁晓声住在一间朝北的12平米的房子里,有时父母来北京,一家五口都住在里面。
那间房子摆不下一张写字的桌子。冬天冷,暖气片宽,暖气上铺一块板,暖和,就在暖气上炮制小说。梁晓声在这张简易“专桌”上写了《雪城》等小说,共超过200万字。
有一次,一瓶改稿的红墨水,从梁晓声写作的“专桌”上掉到床上——床单中间便开了一朵偌大的红牡丹,泼墨画似的。妻子回来,见床单那个样子,便将它换下,泡在盆里,说:“你呀,尽给我找活干!你要学画国画,不好在纸上练习么?”
尽管这样,梁晓声觉得自己还是很幸福的:“因为那个年代,有那么多知青,只有少数人能上大学,而且自己上的还是中国名牌大学复旦,毕业后又被分到北影;当时许多单位不提供住房,而我一来就有房住。”难怪梁晓声的父亲在1984年到1986年来北京小住时,曾这样对他说:“儿子,你真有福。我盖了一辈子楼,没住过楼。”
梁晓声在北影筒子楼一直住到1988年。在1988年龙年的年初,他还在不知饥寒地写作,他的《龙年“1988”——一个作家的自白》等大批作品就是在这里完成的。谈起那段往事,梁晓声依然记忆犹新。
“从初一到初五,我躲在办公室,早去夜归,痛痛快快地、不受任何干扰地写了几万字。……整个北影办公大楼静悄悄的,除了值班室,只有我的办公室的窗子是亮的。然而很冷,因为放假,办公楼的暖气是以最低温度供给的。妻子每天给我送去饭,半夜我再把饭盒带回家。”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片刻,眼睛望着窗外,仿佛时光又倒流回去。
“那时候身体状况好,年轻,下笔流利,思绪饱满,写作是一种享受。刚从大学毕业时,我一天可以写一万字。我现在写作是一种痛苦。我不大用圆珠笔,这种笔要用力握,而铅笔轻轻地写就行了。”
1988年,梁晓声从北影调到儿童电影制片厂,原因很简单,因为儿影厂能解决住房。“我从家书里预感到父亲生病了,必须把他接到北京来与我同住已尽孝心,这是父亲一生里住过的最好的房子了。”于是,梁晓声搬到了北影后边的儿童电影制片厂的一套大房子里,不久便把他父亲也接过来。来北京第一周他就带父亲去医院检查,结果查出父亲是患了胃癌,而且已到晚期。“他睡在这间房子的大床上,我睡钢丝床,钢丝床放在大床旁边。有一天我突然感觉心里不踏实,就和他睡在一张床上;还不放心,我就握着他的手。父亲就是握着我的手到另一个世界去的。”
梁晓声在这条街上住了二十几年,写了不少的作品。他的散文《小街啊小街》写的就是他家靠近元大都遗址的这条小街。现在大多时间他都是一个人住在这里。“我对这儿有感情,而且写作的资料就在这里。研究生来补补课,来访的客人很多,到这儿来的人太多,让老婆孩子没法正常生活。”
因此,2000年梁晓声在北京买了一处三居的房子,老婆、孩子搬到那儿去了。
“我个人对物质生活没有感觉,但作为丈夫、儿子、兄长,总觉得应该让亲人住好点,老街坊、老邻居他们也住好一点。”
善良宽容 文学所需
梁晓声生活的环境和经历使他对于善恶十分敏感。但他说,成为作家后,他不愿意多写恶。在他的作品中人们很少看到非常坏、坏到家的人物。而他的笔墨更多地是用来描写的那些心地善良的普通人。
梁晓声曾借助作品中的人物之口,说过这样的话:“无论在总结经验方面还是在总结教训方面,我们都不能把个人的作用估计过重,结合时代的错误来认识我们个人的错误,这也许才更客观一些。”
他写过一篇文章《感激》,因为他的生活中有那么多人要感激,例如住在安平街的陈大娘。“她常使我觉得自己的少年时期曾有两位母亲。”
在安平街那个大院里,梁家与陈大娘家住在最里边,是隔壁邻居。陈大娘年轻时就守寡,靠卖冰棍拉扯两个女儿、一个儿子长大成人。童年时的梁晓声甚至没有陈大娘家和他家是两家人的概念,经常闯入她家,进门便说:“大娘,我妈不在家,家里也没吃的,快,我还要去上学呢!”
于是大娘一声不响地放下手里的活,掀开锅盖说:“喏,就有俩窝窝头,你吃一个,给正子留一个。”正子是他的儿子,比梁晓声大四五岁,饭量也比他大得多。五六十年代正是中国解放初期不久,生活困难的年代,家家户户的粮食都不富裕,而他却每次都吃得心安理得。
后来在《长相忆》这篇小说里,他写到陈大娘的死:“她死得很泰然,没有任何痛苦。她的遗容非常安详,嘴角挂着最后一抹微笑,那是对一切人、一切事予以宽容的微笑。”
梁晓声在复旦大学读书期间遇到了几位作家,其中一位是黄宗英,对人很友善、宽容。
在长篇纪实小说《从复旦到北影》里,他写了自己带着黑龙江省《北方文学》的一位青年编辑到作家黄宗英家中向她组稿的事:
黑龙江省是有对不起黄宗英老师之处的。某一年举行全省业余文艺宣传队大汇演,梁晓声所在的兵团六师宣传队演出了一个小戏。恰值黄宗英老师在哈尔滨,她观看了,很高兴,就说了一些话热情地支持知识青年业余创作,并对那部小戏给予了肯定和称赞。后来有人指出那部小戏写的是“中间人物”,违反了“三突出”创作原则。宗英老师说那样的话当然是“别有用心”。这成了一条“罪状”,搞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批判风波。
《北方文学》那位青年编辑,顾虑有这个前嫌,宗英老师会不待见。见面后,宗英老师却只字未提当年无端受批判那件事。倒是那位青年编辑自己忍不住提起,代表黑龙江省文学艺术界表示歉意。
宗英老师说:“这件事我怎么会耿耿于怀呢?对于批判过我的青年人,我尤其应该原谅。青年人受当年极左文艺理论的影响,做了一些错事,我相信他们今后自己会有所认识的。那次在哈尔滨批判我,是有背景的。许多人也是违心的。过去的事今后不要重提了。”
黄宗英对青年是爱护和宽容的。不记仇。“我认为名人对青年都应取这种态度。这是一种人格方面的修养,是极可敬的品质。……其实呢,普通人之间,也应善于原谅善于宽容。记仇是非常不好的心理。意味着有机会必将实行报复。”
梁晓声后来写道:“善良是有意义的。今天生活中尤其需要善良。不善良归根到底将与文学和一切艺术无缘。”
文化补充:温暖教育 慰藉心灵
作为作家,梁晓声是从大文化的角度来思考诸如善、恶、记仇等问题的。“我们的文学创作、电影创作和戏曲创作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充满了‘斗’,就是人与人、人与自然的‘斗’,这是不可取的。
“我读过欧洲、俄国的文学,感觉不少作品充满了宽容,充满了善。假如我们真的感觉到西方人对人比较善良的话,一般它有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是宗教的影响,另一个是文学的影响。宗教和文学的合力,对于整个社会,一代又一代,用两、三百年的时间,使人们在人世间有一些基本原则,尤其是使同情和善良成为基本原则。当然这中间遭受了诸如‘二战’的破坏,但其基本状况是那样。
“但我们的文化在这一面非常的薄弱和脆弱。我们没有安徒生,没有王尔德,等于没有这种快乐文化,我们的搞笑和卓别林的搞笑不一样,没有快乐文化,没有卓别林式的幽默,人性不会自然而然地有这种温暖文化。
拉美文学对欧洲的冲击很大。《我的名字叫虹》《追风筝的人》等作品来自第三世界苦难深重的拉美国家,首先在欧洲畅销,书里都充满了温暖和忏悔。比如《追风筝的人》写的就是作者觉得对不住少年的朋友,在美国做了商人还想回去忏悔,而那个朋友已经不在了,但恰恰是那次他对不住朋友的一件事,使朋友的命运彻底改变了,想挽回影响已不可能了。我们缺少这种作品。”
说到这里,梁晓声顿了顿,沉思了片刻。“在国外,你做错事了,或者伤了别人,只要你不是故意的,国外的小说、台词或者生活中常有一句话:‘那不是你的错’,我们现在不是这样。有的人,你踩了他的脚,他绝不会轻易放过你。有一个80后的女孩告诉我,她在国外到养老院做工,因为工作不熟悉,第一次犯错受了批评;第二次连碗带盘子摔碎一摞,院长嬷嬷马上过来,首先看她的手伤了没有,然后一直安慰:‘没关系,你不是故意的’。她说:‘我要赔,从我的工资里扣。’ 院长嬷嬷一个劲儿地说:‘你不是故意的,就不用赔。’又有一次,这位女孩的手在食堂被烫伤,院长嬷嬷批评了带班的人,然后打电话联系医院,并送她去治疗。这位女孩回国后说:‘我真愿意我们的单位也这样对待人。’有很多从国外回来的人觉得有些不习惯,这是令人深思的。”
因此,梁晓声觉得,作家有义务在这方面尽一些微薄的“文化补充”。“我不能把它作为一种口号或者作为一种理念提出来,让别人做,而是要求自己多这样写一些。”
当然,对于梁晓声“扬善避恶”的写作风格,他也遇到了一些挑战。一次,他的学生曾向他提出这么一个问题:“老师,作品要追求深刻,不写假丑恶,不写淋漓尽致的恶,何以谈深刻?”梁晓声认为,这一理念在文学创作上基本成立,但是我们忽略了一点:如果你的眼睛能够在最不堪的时代,也同时能发现人世间的善行的话,这也是一种深刻。
他说:“我们要研究、叩问这一种现象。我们经常说,我们在经济方面落后于西方,要补上经济这一课,补上科技这一课,补上法律意识这一课,但是我们有没有听说要补上文化这一课?”
小说是为世俗大众的心灵需求而存在的。文学、文化对人性的教化的这一堂课要补上。作为中国的一文化分子,梁晓声觉得中国文化缺少什么自己就应努力去补缺。对此,他责无旁待。他说:“我愿我的笔,在坚与柔之间不停转变着。也就是说——我愿以我的小说,慰藉中国中下层人们的心。此时它应多些柔情,多些同情,多些心心相印的感情。另一方面,我愿我的小说,或其他文学形式,真的能如矛,能如箭,刺穿射破腐败与邪恶的画皮,使之丑陋原形毕露。”
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现在他是全国政协委员,“主要是在本职岗位,尽他的微薄力量‘协助’政府把国家治理得更好“;他还是北京语言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的教授,把更多的文化、文学和人性、人文的思想传播给下一代;当然,他更是个作家,只是与其他作家的区别在于,他不只写小说,还写大量的散文、杂文、社会和国际时评。
最近他刚写了一篇文章《三平方米的金融海啸》,写的是在城市街道收废品的农民,他有三平方米那么一小块合法的地盘,用绿色的,两尺高的硬塑板围着,专门收街边居民的废品。人们也许不会想到金融危机也能影响到他们。但善于关注底层大众生活并以“平民代言人”这一称号为荣耀的梁晓声关注到了他们。
“他们的收入也在减少。以前一个瓶子卖1角,现在卖5分;以前一公斤报纸1.6元,现在卖8毛。但他们依然在坚持,而且相信金融海啸会过去。”
梁晓声说自己通过文章传递了这么一个信息:国家有关部门应该从这些人身上看到,金融危机不仅仅影响到大公司的老板;还应该看到坚持的努力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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