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回老家，在某个非常轻松的环境遇到我们原来的老书记，当他的老部下介绍过我后，他愣眼睛盯着我半天，说：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谁，他们跟我汇报说你很有能力，但就是不服从领导。他的曾经的部下，我曾经的领导，赶紧把话接上，把我的情况大大介绍了下。社会舞台就是如此，我们虽然在一条战线上工作过，但却在十多年后才能见上一面。
　　
　　他们说，哪个他们是谁我不得而知，已经把所有的问题以最抽象和概括的语言表达出来了，说的和真的已经差之千里了。
　　
　　真实的情况是，当时我们在一线办案，领导不是关心我们工作是否辛苦、是否卖力，而是盯着我们手上的案件，算计着标的有多大，当事人可能给他带来多少好处。一旦算计落空自然给我们穿小鞋，而且这个小鞋可能是木头做的，甚至是冰鞋、铁鞋，我的个性当然不会接受，愤怒中把这些为我准备的鞋全砸向了他们的脑袋。
　　
　　真实的情况和领导得到的信息为什么总是大相径庭，原因很简单，因为领导周围有一排又一排的“立仗马”。所谓的“立仗马”，据易中天先生在其《坏脾气都是被逼出来》一文中说，什么是“立仗马”？就是皇家仪仗队的马，也称“仗马”。做立仗马，有两个条件，一是漂亮，二是听话。比方说，高大威猛，毛色纯正，膘肥体壮，又帅又酷。但更重要的，还是懂规矩，守纪律，决不随便嘶鸣，更不会尥蹶子。不难想象，如果这些乖孩子接受采访，或者做电视访谈，一定会很好地配合记者或主持人，问啥答啥，还都是绝对正确的标准答案。
　　
　　哈，看客们应该明白了吧，在我们的天上有一排有一排的立仗马，当我们头顶上长个疮而且在冒脓时，他们都会向上天说，人间处处是桃花，处处是奶酪。对脓疮“美若鲜花，艳若奶糕”的描绘，是立仗马们的绝事之能。
　　
　　中国律师业很怪，能管着律师且能向天上说句话的人，往往都不是律师，而是政府的一个部门。那么多政府官员之所以能向上天把人间说得那么美好，因为原本他们就是立伏马，而且或许自己的周围也有一排又一排的也立仗马，假使实在没有什么好说，让那么多拿着奉禄的公家人，围着桌子跑多几圈自然就有话说了。
　　
　　律师不同，大部分律师自己不拿公家一分钱，真金白银都是用自己的聪明才知和辛辛苦苦汗水换来的，有的甚至是用自己的人格和尊严换来的。从2000年后，中国律师业的发展就陷入了停滞不前的瓶颈，行业的执业环境越来越差，年轻律师的生存越来越难。但全国人民都一致认为律师是先富起来来的一群人，天天都是过着香车、豪宅式的贵族生活。前不久，深圳律师电视台第一现场中有专家称，现在很多律师在深圳只能勉强维持最低的生存需求。做完节目后，电视台后台的工作人员，个个都用诧异的眼光看着他，疑问：律师果真是这样的吗？
　　
　　党和政府的喉舌都不知道律师难，党和政府如何知道律师难？律师业发展步履艰难，律师执业环境在前进到倒退，年轻律师的生存境遇如同一个饥渴的人又掉进了沙漠。而报告上看到的对律师业的描写总是标准答案，而且是绝对正确的标准答案。在这个“立仗马式”的标准答案中，律师业的前景就不能不令人担忧了。
　　
　　最近，深圳律师面对两级法院的歧视性和侮辱性的安检，集体自发维权，立即有人以立仗马式的标准答案来提出严格要求，指手画脚，说三道四。骂一骂法院跟掘他们的家的祖坟似的。这就是典型的立仗马的思维和逻辑，说白了，安检损害的全体律师的利益，不是他们个人的利益。如果法院不安检别人，只安检他一人，看他们会如何表演。好在，我们都是有些阅历的人，这样的故事和表演看多了。
　　
　　再借用易中天《坏脾气都是被逼出来》一文中的掌故：立仗马被树为榜样，是在唐朝。给谁做榜样？言官。谁给他们树这个榜样？李林甫。李林甫是什么人？历史上有名的奸相。他的“历史功绩”，是为中国语文“贡献”了一个成语，叫“口蜜腹剑”。言官又是什么人？就是专门提意见的官。听意见是不舒服的。唐玄宗不舒服，李林甫也不舒服。于是，李林甫就把言官招集起来，对他们说，诸位没看见那些立仗马吗？只要规规矩矩站那儿不动，就能享受三品的待遇。但只要叫一声，就什么都没了。
　　
　　言官们并不糊涂。他们当然知道三品的待遇值得向往，也知道拉车犁地不是什么好活。所以，后来他们都不再随便提意见，甚至干脆不提意见。再后来，安禄山来了，唐玄宗跑了，大唐盛世没了，只留下“历史的坏脾气”。或者说，中国那些最该说话的人，慢慢地都没了脾气，只好让历史发脾气了。张鸣先生《大实话》一书中有篇文章，讲的就是这事，题目则叫《“立仗马”毁了大唐盛世》。
　　
　　显然，立仗马能毁了唐朝，也能毁了律师。当然，也能毁了深圳律师的维权。
　　
　　谁能说这个担心没有道理？
　　
　　天上的虫子
　　
　　2009年9月4日
　　
　　注：本文起笔于8时21分，收笔于9时05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