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上的夏夜


 

城墙上的夏夜

吴苦禅

710,正是夏历闰五月的十八。酷暑炎炎的黄昏,富人门开着车在灵江边穿梭,江边也和东湖岸、崇和门广场一样,燥热而喧嚣,只有城墙上少人走,凉爽、幽静而富有诗意。我约了妻儿到城墙上消暑,我们带上草、薄棉被和枕头,在靠近巾山的路段找了一个空阔之处,打算在城上过夜。俗话说,十五十六长夜月,十七十八黑黄昏,将近九点半时,一轮明月驱散了幽暗的夜色,从东方冉冉升起,慢慢将银色洒满全城。我们放松地躺在月光下,诉说着世事的坎坷、人生的烦恼和对未来的渴望……将近午夜时分,妻子耐不住城上的寂寥,一人先回家了,我和儿子继续躺在草上看月亮。

今晚是多云天气,开始,夜空还算晴朗,可到午夜时分,头顶上的浮云就渐渐浓密起来,月亮在灰白色的云间时隐时现,寥寥可数的几颗明亮的星也在云间飞速行走。有时头上积云如絮,甚至下起一阵轻盈的毛毛细雨,雨毛侵淫到赤膊的身上,凉丝丝的,我知道,这是一种“汰浪天”,等会儿头上的乌云随风飘过,月亮和星星照样与我们作伴。

这个夜晚够闷热的,虽然我们躺在城上最临风的地方,虽然城外就是涨潮的灵江,但仅有一丝儿凉风。空旷的城头尚且如此,城内到处喷着空调热气的街巷就不用说了。由于风小,免不了蚊子的干扰,时不时呜呜的往耳朵里进攻,但明月高悬之时,我仍然兴致不减,一边剥着花生喝着酒,一边喃喃自语着:“唯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此大自然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共适……”

儿子已然睡着了,我心驰情移,不觉回到了三十几年前乡下教书的年代:夏秋月圆的夜晚,常伙同三五好友,在永安溪上荡舟赏月、喝酒、诵诗,此后在揭批四人帮的答辩会上,又因此被指斥为对现实不满……人生易老天难老,七六年四人帮倒台以后,我随着改革开放的大潮进了城,三年洄浦中学、七年台州商校,发表论文、评讲师、到处讲课、找出版社出书……八十年代的胡、赵时期,我的人生一路上坡。但上帝命定我一九八九年要打一个折,接下来,游行、坐牢、踏黄包车、罚款、街头抗议、抄家、关押、当论文枪手、当打工教师、在学生的企业里挂名领薪、做自由撰稿人……整整二十年,狂风巨浪一个接着一个,这是炼狱的煎熬,还是从牲口到人的重生?……不知不觉之间,三十几年过去了,当年划船赏月时,躺在身边的儿子还没有出生,如今,儿子也已经过了我当时的年龄。我想,我和妻子的余生,还有一个三十年吗?愿上天赐寿给我们这一对穷夫妻,使我俩有时间走出暗夜,看到那时时神往的将来!……

悠悠恍恍之中,我也睡过去了。一觉醒来,四点多了,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而皎洁的圆月,此时还高挂在西天,似乎不肯下去。熹微的晨光下,巾山静谧得如铁铸一般,不一会,就隐约听到了晨炼者的脚步声,我们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站起身来,开始了新的一天……

2009711下午  临海望江门近江斋

(原载《自由圣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