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梦京华之我的“夜生活”记忆


 

30年前,中国人的夜生活几近于零。特别是北方人,因为气候的原因,别说夜生活,连餐馆和商店都是天一黑就关门了。那时南方人来北京多抱怨北京的就是这一点。从80年代初,音乐茶座和单位大礼堂改成群众舞厅开始,夜里的娱乐生活才逐渐成形。再后来,北京人从三里屯、女人街玩到后海、南锣鼓巷……于是,夜猫子们的娱乐地图也在不断扩充。

 

音乐茶座(80年代中早期)

 

音乐茶座的前身其实就是清朝、民国时代很流行的戏曲茶楼。据记载,1980年,广州东方宾馆开设音乐茶座演唱歌曲,买张门票就可以一边喝饮料、吃零食一边观看表演。不同的是,现场乐队伴奏的流行歌曲代替了戏曲。对于30多年除了工会组织的晚会没见过多少现场娱乐的中国人来说,这实在很新奇,何况部分音乐茶座还专门成立了自己的乐队,孕育了一批广东流行歌手。北京大约与此同时,在前门恢复老舍茶馆,但那演出的还是正宗的京剧和戏曲。

音乐茶座这种新鲜的娱乐方式迅速普及到了全国,2007年雪村导演的电影《新街口》说的就是80年代北京新街口的音乐茶座里的故事。

 

录像厅(80年代末至九十年代中)

 

90年代伴着港片繁荣而火起来的录像厅对当年那批中学生的意义,就相当于今天的网吧。街边的小民房,挂一块白牌子,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放映片目,文字一般极其夸张,统统加上“火爆枪战片”、“古装武侠超级巨片”、“桃色谋杀案”、“无头女尸”等等之类的噱头。门口还搁着大喇叭,满大街都能听到里面传出来的噼噼啪啪的打斗声,花几块钱就能看通宵场,黑乎乎的放映厅由大彩电和沙发组成,少不了烟雾缭绕、满地瓜子壳。随着VCD普及,录像厅不得不主要播放三级片来招徕观众,也因此成了扫黄打非的重点。火车站或者码头之类的录像厅更是乌七八糟。我记忆最深的是91年春天实习经过宁波,因没有赶上火车,为省钱在火车站的录像厅里呆了一宿,说是一宿,其实半夜就吓得落荒,不是因为里面乌烟瘴气地放着令人瞠目的录像,而是居然有人现场就模拟起来……真是终生难忘的录像厅经历。

大约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文化部要求所有录像放映厅必须播放经过国家内容审查、具有播映权的“专供节目”,而且随着家用录相播放机的普及,录像厅逐渐淡出市场。

 

游戏厅(80年代末90年中期)

 

在电脑还未普及的90年代初,遍布大街小巷的游戏厅是老师和家长的眼中钉。当时的中小学生放学后就会挤到游戏厅,站在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机器面前,用一块钱换几个币一玩就是老半天,往往一个人玩周围还站着一圈玩不起的小孩痴痴地看着。这种游戏厅被大人们深恶痛绝,去游戏厅是所谓落后生或者坏孩子的一大标志,还有很多学校时不时就组织抽查行动,扫荡学校附近的游戏机房,被当场抓到的学生甚至被给予处罚。而如今,电脑和互联网的兴起让网吧取代了游戏厅当年的“罪恶”位置。

 

舞厅和卡拉OK

 

据记载,1979年,人民大会堂举办了交谊舞会,似乎从跳舞开始整个世道就变了。1984年,北京市批准了四家舞厅的开放,当时只允许外国人、留学生、华侨和华侨带来的中国人进入,就有种说法是舞厅孕育了中国人的第一代涉外婚姻。后来天津小心翼翼地搞了一番舞厅试点,社会性的舞厅才大面积流行。上世纪80年代后期,北京的交谊舞培训班多如牛毛,搂搂抱抱的交谊舞对中国人的男女观念不啻是一大冲击,一时之间舞伴简直成了第三者的代名词。一度,舞厅四角有人专门盯着舞池,一旦男女搂的距离小于一个拳头就会被提醒注意。如今交谊舞早就不时兴了,单一的舞厅也随之衰落。在北京人均工资40多块钱的1985年,北海舞厅票价两块,是当时人气最旺的舞厅。而北京饭店舞厅据说是高品位的象征,一般老百姓只能敬而远之。

说舞厅,就不能不说那时的卡拉OK。记得电视剧《海马歌舞厅》,说的就是那时歌舞厅里发生的故事。

八十年代末期,中国才出现了歌舞厅。人们对文化娱乐的要求更加强烈,既要吃,又要玩,尤其是歌厅的出现,在就餐中自娱自乐成为时髦。KARAOKE闯入中国的时间较晚,但是发展却很迅速。据记载,1988年,北京出现了歌舞厅。当时,有些饭店、酒楼,餐厅,白天进行餐饮营业,晚上,邀请专业艺术团体乐队,音响、歌手为客人演唱。1989年,北京出现了KARAOKE歌舞厅,1990年便发展为100家,1991年又发展为200家,1992年发展为400家。到1993年已发展为600家,直至1994年,歌厅、舞厅、KARAOKE厅、多功能厅,已达到800家。加上各单位,各系统对内开放的歌舞厅,北京共有千余家。

记得我们到大学后期才开始接触歌厅。一群同学连唱带跳可以折腾一下午加一晚上。那时歌厅的格局和现在很不一样,多为大厅格局,中间是舞池,舞台背后有大屏幕,台下一桌一桌的布置。唱得时候把点的歌写在纸条上交给服务员,由服务员送给DJ,DJ会按照顺序和桌号播出,这样每桌轮着唱,真是很热闹。尤其如果若干桌都唱得不错,还真有拉歌的味道呢。那时歌厅里用的都是“镭射大碟”,MTV制作出品的公司多数是“你歌”。我因帮助一个台湾朋友设计了在当时北京相当有名的一个歌厅,于是有机会权威地了解体验了早年的歌厅,虽然现在出入钱柜、同一首歌成了家常便饭,但我还是特别留恋那时歌厅的气氛。

 

迪厅

 

上世纪90年代初,JJ迪厅的开业引来迪厅遍地开花。只要划拉一个大场子,打着频频闪动的灯光,放着最流行的舞曲《YMCA》,就能呼啦啦地吸引一大片玩家,JJ门口甚至排起了长队。早年的迪厅属于高档消费场所,随后逐步降低门槛,有足够体力精力折腾的学生族成了迪厅的主要顾客。而场面火爆的迪厅也曾经被视作打架斗殴事件的频发地。上世纪90年代末,装修风格化、邀请外国著名DJ、组织特色派对的精致迪厅兴起,迷你迪厅和锐舞派对也出现在北京,成为潮人的集中地。JJ迪厅在上世纪90年代引领风骚,拥有两千平米的超大场地,是早年大型迪厅的代表。而如今的Banana等跳舞club则把包房引入了迪厅,以此为新的时髦。

 

酒吧

 

酒吧,本不属于童梦京华的范畴,我们小时候是根本没有酒吧这一概念的。酒的概念都是很贫乏的,非但没有洋酒的概念,国产的酒也就是二锅头和中国红葡萄酒等有限的几种。到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少数酒吧出现在诸如亮马河、建国饭店、赛特饭店、燕山大酒店、西苑饭店等几处涉外饭店里面或周边,后来陆续开始普及,人们对酒吧的看法逐渐没那么负面。1996年之前,靠近使馆区的三里屯是外国人最热衷泡吧的地带。之后,从三里屯到工体到后海到女人街到南锣鼓巷,最时髦的酒吧一条街在不断变换位置。北京酒吧另一大特色是与独立音乐紧密相连,早些时候,酒吧始终是那些非主流乐队和歌手演出的重要场所,无数音速少年音速青年在五道口的酒吧里享受摇滚朋克的味道。五道口曾是北京青年亚文化的重镇,而嚎叫、开心乐园就是非主流音乐、朋克演出的根据地。像SuzieWong.这种风格走糜烂怀旧的东方情调路线的酒吧代表了酒吧的另一种类型,也是目前“Bar”这个概念的全权代表。应该说,北京酒吧另一大特色或功劳就是培养出一大批歌星,解小东、沙宝亮等都是曾经的酒吧或夜总会歌手。

北京酒吧兴起的时间,我正游历国外,99年回到北京竟不敢相信北京的变化……觉得年龄不在,已经似乎很难融入了。为了弥补我对酒吧的描述匮乏,我特地请尹珊珊老师按照同样的年龄感受告诉我她在少年时代对酒吧的直觉,没想到都市达人不虚此名,直接把对北京酒吧最初最直接的感受记载了个透彻,读后深叹栩栩如生。于是,我不舍得删改,原装节录:

1999年来到北京,那个时侯三里屯已经从《三联生活周刊》上走进很多外地人的视野。高中的我来北京放暑假,带着人民大学的朋友第一次直奔那里,喝了个通宵。那时候的三里屯都是“老一派”,男孩女孩、swing、windows98、还有lily,当然还有我的最爱jazz-ya和porchers。这两个是北京最早的live jazz酒吧,音乐迷人,不是男孩女孩那种任贤齐和刘德华的天下。

2001年我来北京读书之后,远离了北街,亲近南街。一则因为这一段更受艺术家的喜爱,二则因为这里更加安静。Hidden tree, Nashville, jam house,爱尔兰酒吧等等,每次凌晨三点多离开的时候,总能在路边看到已经醉倒的男人和女人,当然我也在这里醉倒过,还是大冬天。

我喜欢一个人去jam house,坐在鱼缸旁边;和女孩子去爱尔兰酒吧,坐在好像福尔摩斯的沙发和壁炉旁边。南街很静谧,好像只为那些熟悉的人而设,不像北街,已经俨然如同红灯区,越来越使人不快。

后来南街拆了之后,我就很少去三里屯了,每次去都是到jazz-ya,很难忘怀多少个黄昏午后,我和老板一起下棋,他棋术不高,每次输都送我蛋糕和柠檬汽水。这一间店我是眼睁睁看着从只有三种食品(牛肉饭、芝士蛋糕和蛋包饭)到现在五彩缤纷的菜谱,从一个小店,变成了一个大店,只是食物美味依然,是三里屯最使我眷恋的地方。又恍然记得,我从这里拉走了若干个醉得要住院的同学,发生过凌厉又温暖的事件,那些爵士乐,那些简单却美味的食品,拍了一大桶雪碧的taquila boom,一小杯就灌翻人心的烈火伏特加。

三里屯虽然变得不一样了,但几乎每一块地砖,都有我记得的很多人的故事。

男孩女孩是从来不进的,有一个喜欢看《了不起的盖茨比》的老板开的酒吧叫做daisy,我在这个酒吧里把这本书又看了两次。

很热闹,很红灯,很多游客,很多伤心的、兴奋的人,大概这会是北京年轻人记忆最浓密的地方,年轻人的心事,交给酒精和音乐的总是多数。太兴奋的人去pub,太伤心的人坐在酒吧,兰桂坊到了凌晨两点之后有帅男艳舞,我倒看过几次,每次都很尴尬。

十年过去,三里屯换了一拨又一拨,最恶俗的男孩女孩仍然没有倒下,最美好的jazz-ya也仍然生存。其他的老牌要么变得更加安静,要么变得更加劲爆,“那里花园”打破了老三里屯的格局,现在的三里屯更像是一个广场,而不是我心目中的青春印记。灯红酒绿的三里屯虽然刚开始是为外国人服务的,但最终还是成为了北京青年人的记忆瓶,这,挺好的。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三里屯,是这样吧。

年轻的时候,蹦跶三里屯,大学毕业了之后,就在朝阳公园西门扎堆吧,特别是suzie,最爱它的touch area,最爱它的店酒“试管”——装在试管里的鸡尾酒,最爱它的各色主题派对:white party; uniform party; bling bling party; foam party; high heel party; curly curly party……没有一个我没玩过的,圣诞节和除夕夜想要挤进来,那可不是花钱就成的,需要提前一两个月和经理打好招呼预约买票,否则你就算插着一身的孔雀毛,穿着超短裙和凉拖站在雪地里,也不会有人让你进去的。

在suzie wong,你必须上楼,站在楼上看楼下的男人,如果有喜欢的,就下楼有目的的搭讪,基本都会成功,又一次看到一个长得好像爱德华诺顿,兴奋到不行,赶紧让女友下去抢人,不说都知道当天多销魂。不过现在可能是自己老掉了,除了周三的lady’s night之外,我都很少再去了。不过这个bar真是我的大爱,只是想去喝两杯,安静却有艳遇期待的话,再适合不过。

转战后海吧,白天还可以破冰冬泳!转战南锣鼓巷吧,喝酒之前还能看好看的话剧!反正青春年少,不妨醉笑三千场,开心见白头!我热爱一切美好的酒吧,看着夜晚的北京,密集亮灯的地方越来越多,我比政府要开心多了。

 

夜总会

 

上世纪80年代后期,曾经在旧上海红极一时的夜总会重新复苏,从沿海特区流行开来,一度成为三流歌手与相声小品演员走穴的天堂。当时的夜总会等同于“糜烂生活”,开夜店的人大都黑白两道通吃。1993年北京的夜总会一杯酒可以卖100元,贩卖的除了昂贵的酒水、不入流的翻唱歌曲和暧昧的娱乐外,也是藏污纳垢和一掷千金的代名词。从上世纪90年代末开始,号称格调“健康”的夜总会越来越多,“夜总会”这个明显很“80年代范儿”、“很广东”的叫法也被“夜店”所取代。在北京,天上人间、花都是最传奇的夜总会。像糖果、唐会这种新型夜店代表,则把KTV、酒吧和迪厅全部组合在一起,规模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不是我们这一代人去的场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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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写这么多吧,就这,还有好友笑话我说我这么了解,是否是“夜店达人”。

说起我们这一代经历过的这些时尚变迁,我想起前些时候张军的《虽然无聊,但还有趣》里对《记忆碎片》的一段评述:不管是网络空间里的“毛坯房”,还是书香扑鼻的“精装修”,见招拆招的《记忆碎片》都像他某次饭局后打的一个饱嗝那样,让我们又依稀闻到了当年西红柿鸡蛋汤的香味。当走调的歌声和与呕吐物齐飞的呓语在子夜时分的歌厅或者厕所的上空回荡,并抒发我们无聊的第N个版本时,我们突然发现,我们今天的汤里甚至连盐都没有放。

 

2009-6-17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