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随笔·从李辉打“虎”说开去


从李辉打“虎”说开去

 

 

 

    近日,文化学者李辉通过媒体质疑“国学大师”文怀沙先生,一时间众议纷纭,打假的声浪猛如钱塘江潮。尽管李辉先生打的是一只纸老虎,但我对他的勇气仍然十分钦佩,对他“有几分证据只说几分话”的严谨态度也很欣赏。这年月,纸老虎之忽悠人,远远胜过真老虎,一度忽悠国人的周正龙版“华南虎”即为强力佐证。那一次,网民和警方打“虎”成功;这一次,李辉打“虎”能否功德圆满?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网民为李辉助威是否选准了对象?尚须拭目以待。

    我想,出于常情和常理的推断,在光天化日之下,“文化巨匠”和“国学大师”文怀沙先生真要是受屈蒙冤,这绝非寻常细事,自会有知情人士义愤填膺,拍案而起,为他仗义执言,为他洗雪干净,他们同样会拿出跟李辉一样板上钉钉的无一字无来处的证据,澄清是非,昭告天下。毕竟,事实胜过雄辩,只有事实才能使人心服口服。

    然而,我很失望,事情过去了两天,网络上来自文怀沙先生一方的辩解却只有他秘书的说法、他儿子的说法和他私淑弟子崔自默的说法,今天我总算在搜狐网上看到了文怀沙先生本人的说法,可是他们都没有针对李辉先生有关“国学大师”年龄造假、经历造假和学术造假三方面作出正面的回应,全都是含糊其词,全都是空言搪塞,全都是王顾左右而言他,这就让人看出了质疑者的有力和辩驳者的无力,辩驳者手中和心中究竟短缺的是什么?聪明人自有判断。

    在中国,广义地讲,国学大师乃是一个时代引领学术风气、集学问之大成者,百年来,王国维、章太炎、刘师培、陈寅恪、黄侃等寥寥数人堪称而无愧,以梁启超、胡适等人掺入,尚有争议,又岂是戴一顶纸糊高帽招摇过市的妄人可冒称的?

    “劣币驱逐良币”,从来如此。瓦釜雷鸣,势必黄钟毁弃。“大师”满街走,“假作真时真亦假”,这岂止是文化之悲,学问之悲,也是世风败坏的显证。

    崔自默先生在他那篇全力为文怀沙先生辩解的文章中,宣称“国学大师”著作偏少,原因是他“述而不作”。此语对其恩师无疑又是一次抬高和拔高,用的却是吃三鹿奶粉的力气,让观众看了着急。两千多年前,中国的大师级人物确实有不少人述而不作,或作而不丰,李聃只留下《道德经》五千言;孔丘只写过一篇《大传》(学术界对其著作权归宿仍有争议);孙武、墨翟、公孙龙、孟轲、庄周等人的雄文伟著顶多也只有数万字,但一篇雄文半部书并不妨碍他们成为名副其实的大师,因为那个时代是思想自由、全面原创的时代,一克微言即可胜过万吨废话,弟子们将恩师的语录一一记下,如《论语》之类,就足以流传千古。自汉朝以迄于今,两千多年来,则未闻述而不作能成一代文化宗师和国学大师的。大学问家顾炎武壮游天下,观察郡国利病,他走到哪儿写到哪儿;大学问家王船山豪吟“六经为我开生面,七尺从天乞活埋”,他著作等身,影响力绵远而不绝;梁启超先生一生著述一千四百余万言,可谓勤者多获;在南京牢狱之中,陈独秀先生手不停挥,撰成著作多种;在目力衰竭的苦况下,陈寅恪先生尚且写成洋洋近百万言的《柳如是传》;在人命危浅的年代,钱钟书先生凭借超人的记忆力草就《管锥篇》……事例太多,不胜枚举。两千年来,述而不作的大师,倒真是闻所未闻。如今,只有官员可以述而不作,这是他们的专利;大师要服众,“述而不作”则无论如何是行不通的,若想不被称为江湖妄人,只有过硬的学术著作才能塞住悠悠之口。

    在电影的默片时代,演员不说话,观众照样看得津津有味,甚至神魂颠倒;到了有声片时代,如果演员仍旧演而不说,就算是影帝和影后扎堆,也肯定会票房惨败。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并非以前的观众好糊弄,后来的观众是刁民。崔自默先生为文怀沙先生辩解,用上“述而不作”四字,适见其黔驴技穷矣,难怪有一些冷眼看戏看真切了的网民嘲笑他“帮倒忙”、“这下可害苦了文先生”。

    孟子尝言:“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李辉打虎,本于是非之心,是则为是,非则为非。事实大白于天下之后,纸老虎被戳穿之后,“国学大师”仅剩一把须髯之后,假如他显露了羞恶之心和忏悔之意,众人再讲恻隐之心不算迟。至于那些“为尊者讳”、“为贤者讳”的论调,还是趁早收起吧,数千年来,祖祖辈辈子子孙孙讳得何其多也,早已多到想讳都不知道该如何去讳的地步,何尝讳出过什么大好局面?聪明人改变了主意,才强烈要求获得与“沉默权”相对应的“知情权”,时代的进步由此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