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学与情商教育—成中英教授访谈录


儒学与情商教育

时间:2009-05-04 作者:admin 来源:

 

儒学与情商教育—成中英教授访谈录

上篇:“发而皆中节”?
 

顾瑞荣,上海师大在读哲学博士,开心文化创始人,《学习的革命》译者

●顾:中国教育在当前面临一个转折时期,大家对应试教育的弊端似乎已经忍无可忍了,但如何使应试教育的机制停止运作而转变为素质教育,以及有关素质教育到底是什么的认识和行动都缺乏方向感和共识,而这关系到中国教育的未来命运。如果我们在现在这个时期仅靠中小学教师自发而有限的尝试、摸索,我们很可能会失去这个变动时期提供给我们的大好机会,以致于在较长时期内仍然使教育处于一片盲乱之中。因此,从我有限的认识出发,我认为中国哲学家、教育家及教育史专家等更应该积极主动地投身到素质教育的理论建设中来,应该更多地在传统中国哲学、教育方面发掘出精华而使之变通融合,运用传统的智慧创造性地转生出新颖而深刻的教育理想、观念乃至手段、技术等等,使中国的教育从此以后有一个大发展。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我觉得趁成先生这次到中国来讲学之际,请先生谈谈中国教育,特别是情商教育就显得意义非凡了。?
●成:好的,我也很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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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成先生,您对中国哲学有着极深的体会和新鲜的阐发,我知道您又创办了两所国际性的大学来推动东西方文化的交流和融合,以求在新时代对新问题有一个新解答,导引迷惘困惑的现代人走向清明自在的人生境界,建设和谐安乐的人群社会。作为一位关注人格成长的哲学家、教育家,您是怎么看情感智力和情商教育的?中国哲学在整体上对于情商教育有什么样的启示、借鉴以及开拓的可能性??
●成:在西方,美国很早就注意IQ,即智力商数,而在90年代提出了EQ,即情感智力商数。我知道,提出EQ有它非常重要的对教育及人格发展的积极意义。EQ的提出当然也不是偶然的。在高度现代化的美国社会中,处理冲突矛盾、谈判、以及对企业组织内外的决策等都需要一种很平衡的心态、自我控制的能力,以及同情共感的能力。所以,EQ这个概念的提出是非常对的。情商也反映出人格心理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因为情商也是由于人格心理学、对人的概念方面的研究而形成的一个成果。?可以说,中国哲学注意它非常之早。最早的中国文化典籍,如《礼记•乐记》、《中庸》等都对此有不少的论述。人的七情六欲,尤其是情这种心理状态、人的存在的重要的发展力量——喜怒哀乐、爱欲等心情,它本身可以很大地影响人的判断能力、认知能力、决策能力,同时,它也会影响到人的自我发展。所以从很早,儒家就很重视这个问题:人怎样才能形成一个内在的自我和谐,让内心有一个和谐的状态。这种状态能不断达成自己内心的和谐,也因此能推移、扩散、延伸、成就家庭的和谐、社区的和谐、社会的和谐。这对整个人的人生管理、家庭社会管理、国家管理都有好处。?

●顾:能否请先生谈得具体一些,或者举个例子来说明??
●成:好的,我举例来说。《中庸》说人都有喜怒哀乐,喜怒哀乐都是从人的内心发出来的,没有发出来的时候,它是中的状态,“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人都有感情,都要发出来。为什么会发出来呢?因为外面的世界会引起人的感情反应,要发,并不是不可以发、不能发,而是发出来要恰到好处——“发而皆中节谓之和”。这个“中节”我想至少有两个意思:一是针对世界作适当的表露,二是在内心方面仍然能维持平衡,“中节”就是能够造成一种新的平衡,既能改变情况又能达成新的平衡。所以“中节”就是使一些信息能够传递出去,使对方对情况有所感应,进一步建立良好的人际关系。《中庸》讲:“中也者,天下之大本;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有焉。”一方面在平常维护自己“致中”,另一方面维护内外之间的和谐,而且能够解决一些问题,推动整个社会的发展,同时也建立了人的发展。这样一个模型我觉得基本上是中国具有的。●顾:是的,而且也是最早具有的。
●成:当然,EQ的优点在于它具有一些人格心理学的基础,它想建立一种指标,建立一种测量的程序、模型。但是它至今发展得怎么样还不知道,至少大家在往那个方向努力,就像智商测试那样。

●顾:是的,情商的有关测试模型方案等也正在制定,不过,这是一个很困难的事情。
●成:我觉得情商测试考虑的面要多一点,因为它的内涵更复杂一点,它可能更深入地涉及到人的存在的因素,有关人的发展、价值的建立(个人价值、社会价值)的理想的因素。所以,情商一方面可以把中国哲学的精华应用开来,另一方面也是推动了心理学的进一步运用。但是有一点需要进一步去探讨的,就是情商所要刻画出来的人的人格面貌、深度心理层次的人的存在是什么?这是儒家比较用心良苦之处,主要涉及到心性之学。儒家讲性善论。情所涉及到的面很多,它的中心点是什么?儒家认为人的本性是善的,所以情都要中节,都要归结到与本性相应的状态,它是一种活跃的心态,既能接受外面的事物,又能自我发展,与别人和谐相处,这可能需要我们对这样一个内在的核心作进一步的讨论。
●顾:是的,我觉得儒家对深层机制的讨论,实际上对心理学发展及情商教育会有一个推动,甚至有一个引导的作用。我们可以把儒家心性之学与西方情商研究作一个嫁接或融合,我觉得这方面前景无限,对中国乃至世界的教育都会有深刻的意义。

下篇:诚于中,形于外?

●成:中国儒家伦理学强调人要做到“诚于中,形于外”。“诚”不仅是一个智力的问题。“诚”是自我的整体的东西,也不是仅仅表达一个观念、一个思想。它是整体地表达一个人的形容、生活形态等等。这就是情商所具备、所包含的一种作用。“诚于中,形于外”、“君子自诚”。“自诚”就是自己对情感教育非常重视。
●顾:这与孔子所说的自修、“修己”是一样的。
●成:对。“修己以敬”,“修己以安百姓”,这“修己”就是克制自己,而且要对别人形成一种和谐的态度、行为。用孔子的两句话来表达,一句就是“克己复礼曰仁”。你要达到仁,必须要克己,克服自己情感上、欲望上的东西。这牵涉到情、欲、智三者的关系。

●顾:请先生具体地说明这三者与“仁”的关系。
●成:智是心理上、思想上的问题,欲是一种基本上与身体有关的东西,它也会控制人的行为。情是一种存在状态。情一方面受欲的影响,另一方面受智的影响。所谓克己就是在欲望方面克制自己,在情感方面也不要过分。“礼”就是把自己的情感状态调到最和谐,实现一种行为上的最好表现,使人际达到一种好的状态、好的关系。“礼”是以情感交流作为基础的。今天的情感教育,在儒家可以看成是解决社会冲突,达成社会和谐的一个重要因素。
●顾:情商教育的内涵不仅包括对自己的情感、情绪的觉知和平衡,而且也包括对他人情感、情绪的觉知,唯有这种觉知才是人际沟通的真正必要的前提。在有关对他人的情感、情绪的觉知方面,儒家也有深刻的论述,请先生展开一些谈。
●成:情商教育还需要发展人的充分的想像力,设身处地的能力。“设身处地”也就是一种同情、一种同情心、一种共感。(顾:Empathy。)同情共感就是一种了解对方需要的情感。现代人最大的一个问题是,如果他受了伤可能会变得麻木不仁,也可能变成一种残酷。儒家对感同身受、同情共感很重视,这方面的理论与实践发展得很好,论述也很深刻。它强调自己必须要投入到相应的情境中去感受,才能对别人的情感反应有一个了解。感受对道德的决定有很大的帮助。于是总结出另一个原则,这就是孔子所说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自己感受中不喜欢的东西不强加给别人,对别人不要要求。只有在这种内在比较平衡,对别人的感受也很深切的情况下才能促进个人的发展和人际的互动。这对情商教育来讲是一个很好的模型。它为道德伦理的判断和人格内部结构的建立提供了两条重要的原则,这就是儒家的情商教育。

●顾:从整个世界的教育史的角度看,我认为大家一直在做的是同一件事、同一个工作。如果我们能透过所谓教育问题的时代性,我们就会发现教育面临的根本问题是一样的。而现代教育的困难性的确更大,因为我们的文化、价值导向都似乎在有意无意地制造许许多多枝节问题,以掩盖教育的实在性问题。所以,儒家的教育、儒学对于这些根本问题的处理是值得我们借鉴的,它是要把人引导到一个人格完美、社会和谐的理想状态。
●成:中国古代很重视情感教育,所以现在谈情商教育,中国哲学可以提供很多资源。
儒家伦理的最高境界是一种心灵的自律,或者说它表现为一种情绪的整体性的平衡状态。这一点可能就是东方教育重视的整体性的特点。现在的EQ理论可以说是显示了并衬托出中国文化对人格心理发展的一种价值,它应该受到更多的注意和重视。
●顾:我感觉到EQ更多地是建立在脑科学、心理学的基础上,而中国的人性理论、人格理论更多地是直接来自于内省的体验,是由道德修养这个实践引发出来的,它们构成了伦理学的道德原则。道德观念、原则是要讲的,但它必须要由内省体验、道德修养支撑、消化。这样才能逐渐达到自律的境界,否则,它永远摆脱不掉他律的阴影。如果我们能够看到东西方文化认同、文化假设的差异,那么我们或许可以在新时代下融合创造出一种新的文化,而让东方原有的人格心理学、人性理论与实践同西方现代的情商教育有一个恰好的相辅相成,这大概就是我们这一代人的责任和使命了。我们对西方的情商理论及教育必须有一个精彩的回应,这也完全是可能的。
●成: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
●顾:谢谢成先生的精彩论述,谢谢。
●成:不客气。为中国的教育,我们共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