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息广陵散


     “绝响”一词,每当我想起它的时候,多半是舍本逐末的结局。

       这么说只是因为“绝响”对于我来说已不是艺术的最高境界,而是赋予它“最高境界”一冠的血腥与沉寂,惨痛与孤独。

       如果说嵇康不被处死,那么临刑前铮铮的琴声,或许无法在史书中刻下它的痕迹。

       如果说嵇康不引首就戳,广陵何来绝响一说?

       绝响的诞生,从来都是混杂着一种遥远的模糊不堪却又直入心底的血腥气。

       所以与其说我是在沉迷于“绝响”的辉煌与不再,不如说我是被隐藏在“绝响”身后的落寞和不与人知的遗恨所湮没。

       如果说艺术价值只能用死亡才能作为最完美的体现,那么,绝响的还是纯粹的艺术吗?

       我不懂古琴,我所会的也不过是钢琴这种西洋乐器。

       或许我的叹息,不因轻拢慢捻的完美演绎,亦不为曲调中激昂交织的起伏情绪,而是神伤于嵇康洒然赴死的从容身影。

 

       蓦然想起屈无在辩驳我关于“世间宁戚”的观点时说到的那句话——

      “魏晋缘何天下多名士,却无多几善终?”

       有些话,须得在对的时候,对的心境下,再重新拿出铺开来,晾晒出它所沉淀的东西。

       犹如此时。

       魏晋,这个黑暗无序的“后英雄时期”,文人名士的性命便如漂泊在浪尖的孤舟,或许尚未看清扑面而来的巨浪,下个瞬间已是破碎残骸沉寂于海底。

       像嵇康这样在生命之烛熄灭前的刹那能留下永恒的人,寥寥无几。

       他们就这样无声地任由史书翻至下一页,如同一只无情的手,缓缓扯上了覆于死者身上的一单白布,所有的曾经,都悄无声息得埋藏在白布之下,被时间寸寸消解。

       后人,只能仰首,慢慢咀嚼着前人零丁散落的心事,拼凑着各自心中虚幻出的那个遥远的年代。

       心中戚然。

  

       嵇康这个名字,对于我来说,永远是心里的一个结。

      “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

       不可否认,如此风姿卓然又才情兼备的男子十分吸引我,可能自古女子都容易为品貌皆全的男子倾倒,我也未能免俗。

       魏晋奇才嵇康,文采卓越,精于笛,妙于琴,善音律,为人耿直刚烈,不屑教条礼法,厌恶官场仕途。

       他是个始终活在自己独特的精神世界里的人。

       或许这样风骨的人最大的魅力便在于其与世人的卓然不群。

       然,最大的悲哀也正在于此。

       屈原的世人皆醉我独醒,嵇康的非汤武而薄周孔。

       不苟同于俗世,终被俗世所累及。

       溯洄且上,道阻且跻,嵇康啊,你不惜自己神采飞扬的生命就这样戛然而止,让我们后人不仅无法拾遗广陵,还要如你一般在唇齿间回味着你的“心之忧矣,永啸长吟”!

   

       我没有对我听了一下午的《广陵散》一曲本身做任何评论。

       因为我不信它是真的。

       真正的《广陵散》早已随着嵇康和他的琴,归于黄土。

       追不回来了。

 

       附:摘自余秋雨先生作品之《遥远的绝响》——

      “... ...

       身材伟岸的嵇康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了看太阳,便对身旁的官员说,‘行刑的时间还没到吧?我弹一支曲子吧。’不等官员回答,便对在旁送行的各个嵇喜说,‘哥哥,请把我的琴拿来。’

       琴很快取来了,在刑场高台上安放妥当,嵇康坐在琴前,对三千名太学生和围观的群众说,‘请让我弹一遍《广陵散》。过去袁孝尼他们多次要学,都被我拒绝。《广陵散》于今绝矣!’

       刑场上一片寂静,神秘的琴声一片铺天盖地。弹毕,从容赴死。

       这是公元旦262年,夏天。

       嵇康三十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