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燕子


 

悼念燕子
      文渺
燕子飞来,一只孤独的燕子飞呀飞的,那展开的翼,分明是死神的黑袍,它可以卷走我们的生命,那喙,怎么也成了带勾的箭矢,可以射穿任何阻挡,那爪也是钢铁的了,能撕碎所有的保护。小燕子怎么变得如此的可怕?我生怕它扑下来,正要跑开,它突转身向我猛扑过来,我跑呀跑的,但总也逃不出它的翼下。于是,我急右转,企图躲过它的攻击,突然,我发现天上到处都是这种凶狠的燕子。它们都向我扑了下来。我此时发现它们只只都流着血,那血像雨样击打在我的身上,我也成了个血人,有一只燕子凄厉的叫着扑近了我,我才看清燕子后面还有麻雀、班鸠、大雁……无数种见过或没有见过的鸟。我一下护着眼晴惊吓得坐了起来,手还遮盖着眼睛,好像那些燕子,那些鸟已进了我的屋里。等我明白过来是梦时,那凄厉的声音,似乎还在不远处叫着。
往事虽如烟,但它时时会来撞击我的心扉。
一九五八年以前,巧家县城有晒床板消灭臭虫的习惯。从五八年以后的不知是那届那位县政府的关键人物,发明了全城烟杀蚊子蝇虫的办法,还是那里学来的先进经验。于是,到了蚊子蝇虫最厉害的六七八九那四个月里,总要全城同在天刚黑时放几十次烟。但有一年不同了,原因是有上面的首长要来我们巧家县视查,一个月来,隔一两天就要在天刚黑时,全城每家都必须放一次烟,而且还要加六六六粉。天还没有黑,每家门口就堆了一堆柴草在门口,最底层用柴或者竹棍什么的架空后,放上可燃的干的松毛或草,再放上湿的草或者有叶的鲜树枝,再在上面洒上六六六粉,让它不见明火只冒烟来毒杀蚊子蝇虫,一到那时,整个县城像是个喷烟的怪物,或是像着了火一样笼罩在烟雾中不说,那烟或直上云天,或一会儿东,一会儿西流动着。蚊子蝇虫被毒杀了多少,无人知晓,但我是见烟弥漫时,听见我家斜对门的人民医院房檐下的那两窝燕子叫得可怜。但却没有一只燕子飞逃出来。我们受不了,父母会把我们叫回屋里去:或者成群结队逃出城去,由父母们忍着毒烟侵害,等那检查的人来。想那燕子的父母在那毒烟中,只有尽量展开翅膀,让她的儿女们躲在她们的翼下了。首长终于要来了。不能再烟熏火燎了,改一天一次大扫除,一切他们认为不合卫生的都必须清除。于是,连空地上生的野草野树都在清除之列了。土的街面也被扫刮去了几层。那天,人民医院不是只出来三个扫地的白大褂了,而是出来了很多身穿白大褂的人,他们也不像往常一样出来就扫地,而是有的看那同他们一起出来,手拿长竹杆的年青白大褂,有的抬头看那两个燕子窝。有人说:“燕子不是吃苍蝇蚊虫的益鸟吗?!”另一个说:“不知是那位上级说了,这燕子窝也是不卫生的。”再一个说:“少乱说,听着上级的做事,不会错。”手持长竹杆的年青人说:“闪开闪开,我要捅了。”其他白大褂们纷纷退到了台阶下,退到了街中间。那年青的白大褂用力向燕子窝捅去,一下两下三下,窝里传出了稚燕惊慌的叫声。那声音肯定是在向它们的爸爸妈妈呼救。它们那里知道它们的父母也无能为力。“啪”的一声,一个窝被整个捅掉下来砸得粉碎,三只才长毛的燕子死于非命。第二个窝也遭了同样的命运,里面的两只燕子已经长了很多的毛了。幸好这时燕子的父母没有回来,不然,它们见人类这样捣毁它们的家,杀害它们的孩子,它们会悲痛于绝?还是以它们小小的身躯奋起反抗呢?就不知道了。白大褂们迅速把砸碎的窝和死了的小燕子扫走了。白大褂们刚把卫生打扫完进去,一只燕子叼着虫子回来了,它上下翻飞着找它们的家,找它们的孩子。不久,那三只燕子也回来了,它们也上下翻飞着,一下一下扑向原来窝的地方。几天来,都有燕子叼着虫飞临那地方,守望着那地方,许是它们想它们的家会出现,它们的孩子会归来。不知过了多少的日子,燕子才不见了。
后来我问白大褂,为什么要捅燕子窝。那人告诉我,是上级下的命令,说燕子不卫生,必须铲除掉,任务分派给了我,那天是最后的期限了,我有什么办法。你去看看,全县城那里还有燕子窝。果然,我去看其它房檐下的燕子窝,真的全消失了。从此,我再也没有见到过燕子在城里的那家房檐下筑过窝了。
文化大革命中,人人争斗,个个好强,我已成了魔鬼,跟天斗,我没这个本事,跟地斗,我也没有这个本事,跟人斗,除非惹着我。那时代买吃穿用的东西,差不多什么都要票证才能买到。一个月半市斤肉票,营养不良,那就跟营养斗吧。又不敢偷和抢,又不会骗诈,那就打鸟吧。每次回家探亲,都会打很多的鸟来改善生活。我母亲一边骂我丧德,一边也抵不住那鸟肉香的诱惑。回到单位的一个星期天,特别去借了一杆汽枪去打鸟改善生活。还让同宿舍的朋友等着吃鸟肉,没想到这里的鸟,不像我们老家山野里的鸟,你把枪对着它瞄呀瞄的,它都不飞。特别是高山地区里的麻雀,你打死了它们其中的一只,它们也不会全飞完。这里只有麻雀可打了,但麻雀也变得很聪明了。我还没有把汽枪抬起来,它们就全飞光了。而且,只要它们其中有一只发现了拿着棍棒一类东西的人,它们就会发出“喳喳喳”地发出警报。使我还没有走到射程内,它们就差不多全飞光了。那大胆的,你还没有把汽枪全抬起来,它也就飞了。半天过去了,我还没有打到一只鸟。为了面子,竟把枪口对准了燕子。那燕子也像家乡山区的鸟一样的憨。枪响燕落,我就后悔了。我刚捉到那只翅膀被我打伤的燕子,一个荷锄的老农走过来对我说:“小伙子,打不得燕子。”我点了点头,把受伤的燕子放了。但它们后来就时常出现在我的梦里了,一直到演绎成恶梦。
我早放下屠枪了,鸟们也好像知道了一样,不然,昆明市里自由的鸟是没有这个胆量近距离面对人的。我看着小鸟们在我栽的植物上叫着跳着,想起那被我枪伤的那只燕子和众多被我枪杀的麻雀、班鸠们,实在是不知那些时间里,我怎么会是那样的残忍,竟连那我一贯歌唱的燕子,可怜的燕子,也会向它开枪。如今追悔莫及。只好像悼念亲人一样,想着燕子,想着鸟们,向着它们被害的东方三鞠躬,向燕子认罪,向鸟们认罪了。